如果他當真不計較,當真爲了保命,大可不必把剛剛滑過喉嚨的解藥費力摳出。
楚辜平生絕不受他人施捨,更不願在這種危機時刻,爲了保自己的命,就喪了皇家的矜持尊貴。
簡錦卻是料不到他心中所想,見他神色冷凝,昳麗眉眼之間透出一股肅殺之色,便知道他心下怒極,一時半會也拿捏不定。
這時天色已黑了,蟄伏了一天的走獸野禽各自散落着,眯着幽林的眸子探索林間的美肉。
這倒不是最關鍵的,簡錦最擔心的還是薛定雪會重新追上來。
隱在袖中的手輕輕握了下手中沁涼之物,她低聲開口道:“眼下局勢危險,還請王爺仔細想清楚了。”
楚辜聽聞這話,當即冷眯了眼眸。
他想說些什麼,猛地由遠及近響起一陣掠步聲,墨墨夜色裏有一道精壯的影子以驚人的速度飛奔而來。
就朝着他們的方向
楚辜神色頓凝,按着簡錦的肩膀立即扭身,散着皁角清香的衣袖拂過低矮雜草,兩人隱蔽地躲在了就近處的巨樹後面。
簡錦微微瞪大眼,面帶狐疑。
那道粗喘聲愈發近了,有團黑影逐漸靠近,等走到他們附近卻似乎嗅到了一絲人的氣味,漸漸地停了下來。
濃重夜色下什麼都瞧不清,唯有一雙幽綠眸子散着冷光。
縱然只是瞧見了一雙眸子,也叫簡錦吃了一驚,不可抑制地往後退了一步,肩膀卻猛地一沉,是被一直大掌死扣住。
她擡眸,也正有雙鳳眸將她垂望着。
只不過是一頭狼罷了,她卻如此心驚膽戰,楚辜心頭微嗤,面上卻不表,只沉着臉色算作無聲警告。
簡錦知道他的意思。
他這是在警告她別鬧出動靜。
簡錦不是無知癡兒,她清楚地知道如果真鬧出點兒動靜,這頭兇狠的野狼撲上來,第一個咬斷的是她的脖子。
而他這番作態,卻是表露出對她的十分不信任。
眼下也不是計較的時刻,簡錦按捺住心頭跳動,輕點下頜,算是默默應了。
彷彿嗅到了肉的香味,這頭餓壞了的野狼賴着不肯走,扭着腦袋仔細張望。
一雙在夜裏散着幽綠眸光的眼睛好似最無恥的偷窺者,不掩滿心貪婪。
兩人隱在紛葉簌簌的樹後,竟是難得默契,都一齊斂聲屏氣,只等着它的離去。
於亂草橫枝間,楚辜沿着面前幾叢尖刺枝椏,冷沉地將眸光投放過去,在一片夜色下,這狼彷彿有種靈性,甩了甩腦袋,忽的兩眼一定,嗜血的目光穿透橫斜枝椏,定定地看過來。
不偏不倚,正對上男人的一雙沉眉冷眸。
尖利的爪子立馬踏開,野狼謹慎靠近,楚辜當即五指扣緊,捏拳繃臉,叫罵一聲:“畜生”
那野狼爪子一頓,腦袋縮了縮,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吼叫。
似有所忌憚,又似心生怯意。
楚辜清楚狼的脾氣,當下冷眼瞧它,沉默地等着它接下來的動靜。
果然,下一瞬野狼猛地仰頭長嘯,如破長空直抵與墨色天際相接的斷崖。
懸月映着斷崖,輪廓鋒利,竄出一頭頭狼影,紛紛聚在斷崖邊上,揚着脖子應這淒厲的吼叫。
野狼卻得了同伴的召喚,心有了底似的,踏着蹄子緊逼而來。
那一雙幽綠眸子更是泛着嗜血腥光。
簡錦抿脣瞧着,心裏緊了緊。
千鈞一髮。
窮途末路。
楚辜身軀疲乏,恐怕難敵。
而她心有驚悸,隱隱不安。
兩人手無寸鐵,而這頭野狼卻舔舐着嘴角唾沫,邁着鋒利敏捷的蹄爪踏了過來。
楚辜心頭當即閃過一念,也沒有多想,便伸手往簡錦的腰間推了一把。
這一下力氣十足,直接將她推到野狼跟前
簡錦猝不及防,跌跌蹌蹌地倒在了樹旁,還沒有明白這趟來回,黑影猛近,一下子直逼到眼前來。
被他親手推開的舉動所刺,簡錦生出一股深深的絕望。
腦海裏的畫面如虹彩般紛呈炸開,有林嘉溫柔笑靨,有臨別父母時他們的含淚低眸。
但是想起更多的卻是這一世,繁華又輕浮的大晟京城街頭,甄侯府與蕭家的極致富貴,以及這幽林冷光之間不見血色的刀光劍影
這瀕死前的一瞬間,最難熬。
簡錦緊闔着眼眸,不禁心頭痠痛,有滴淚珠沁出了眼眶。
耳邊風聲呼呼,腳心緊張得都冒出了細細密密的熱汗,她這身與心卻是透進了冰窟般的寒冷,還有這無盡的
等待。
等了許久,都沒有動靜。
簡錦從絕望的泥淖中瞬間驚醒,火光電石之間,她猛然睜眼。
正這時,卻聽一聲慘烈驚叫。
簡錦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由微微睜大了眼。
卻見楚辜披頭散髮,掐着野狼的脖子抵着粗壯樹幹。這畜生瀕臨死亡,兩眼頓時翻白,吐出一長截腥臭的舌頭,他高舉掌心玉簪,直接往它脖子狠狠一紮。
如一線般血濺開來,在簡錦面前迸裂得猛然。
楚辜一手掐着它那不斷冒血的脖子,又猛地將深扎進去的玉蘭雕紋簪子拔出。
血珠迸濺如雨,簡錦伸手觸上臉頰,有隱隱的溫熱。
忽然聽見一聲從喉嚨裏發出如哭泣的嗚咽聲,明明是極低的響聲,卻教得四野寂靜,唯有晚風颳過耳骨,刺疼刺疼的。
野狼要死了。
楚辜冷着眉捏它,然而他一時間將餘下的力氣消耗殆盡,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一雙淡脣更是緊抿了,幾乎要抿出血來。
簡錦上前扶住他的臂膀。
他卻猛地甩開,低聲叱責道:“滾”
說罷,神色斂盡,眉眼間只剩下一層被狼血浸透地冷豔的蒼白,他猛灌一口氣,咬了咬後槽牙後纔將提上一點力氣,擡手舉臂間,捏着根不斷滴着血的簪子,狠狠地、一下子地貫穿狼睜圓的眸子裏。
緊接着,是一聲更淒厲的叫聲。
然而這叫聲到了一半戛然而止,氣絕斷盡。
楚辜冷笑了聲,往它眼裏抽出血淋淋的簪子後,高大的身軀顫了一顫,眼前昏昏晃晃的是巨粗的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