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玉看着滿地的落葉,心中頗爲感概,怎麼說也是老熟人了,這最後一程還是送一送罷,免得他不習慣。
似玉想着卻頗有些興奮,忙拿着手中掃帚追了上去,道觀裏頭沒有亭臺樓閣,假山石林曲曲繞繞地阻礙着視線,她這廂一進門就看見了他的身影。
早間山嵐深濃,道觀裏頭幽靜肅穆,灰瓦屋檐在山間的霧氣中若隱若現,那人在古木參天旁漸行漸遠。
似玉慢慢跟在身後走,一邊疑惑他要去何處,一邊好奇他這一世又是怎麼個淒涼光景?
日頭高起,山間的清風徐來,道觀裏的弟子已然陸陸續續出了屋,紛紛忙碌着準備早修,更早的已然開始誦讀。
迎面而來的弟子見了沈修止,連忙恭敬喚道:“沈師兄。”
沈修止眉眼依舊清冷,聞言微微頷首,腳下未停往前走去。
弟子見沈修止走遠,連忙拍着胸口看向另一個,“沈師兄今日怎麼從這處過,可嚇了我一跳,好在我們剛頭沒說些昏頭胡話叫他聽見。”
“可不就是,剛頭我心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早間誦的全忘了,好在今日不是上師兄的早課。”
似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那個道中玉樹沈修止,這原倒也不稀奇,他這樣的人哪一世不是人中翹楚,既在這處,就該是沈修止。
可惜命數短淺,人生纔剛剛開始就截然而止,永遠是個頓號,便是翹楚又如何?
似玉腳下不停,越發好奇他一會兒是怎麼個自盡法,先頭那七七四十九世,他可從來沒有重複過,也算是用心鑽研的人才了,雖然方向不大對……
頭先兩名弟子見似玉妖妖嬈嬈地跟着,不由相視一眼,眼露驚愕,沈師兄麪皮生得好毋庸置疑,可性子卻極爲冷淡,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可不是誰都受得住的。
這麼久以來,還真沒見過哪個敢這麼沒臉沒皮追着沈師兄跑的。
似玉卻沒察覺有什麼不妥,見跟着的距離有些遠,還小跑幾步追近了些。
前頭的沈修止終是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目光清冷至極,叫人心中驀然一緊,“不要再跟着我。”這話可謂極傷自尊,尋常姑娘臉皮薄,可架不住這般眼神語氣,早早奔逃了。
可似玉不同,她是看着他死的,論交情,和看着他長大也沒什麼區別,按凡間的規矩來算,應當是長了好幾輩的長者,自然沒覺出什麼不對。
這般被拒,她心中還有些失落,都說凡人心思易變,這人也終究是變了,以前都是讓她目送着走的,現下倒想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尋短見了,好是生分……
“沈師兄,你回來啦?”尤醨與施梓漆一道從遠處走來,一眼便看見了沈修止,連忙往這處快步走來,一見似玉,當即便認出了她,“又是你,你怎麼在這兒,誰讓你進來的?!”這一番厲聲質問彷彿將似玉當成了宵小之輩,十分敵視。
早起的弟子也紛紛往這處靠近,見了沈修止也大抵猜到了什麼事,想來又是個癡心錯付的女兒家。
遠處施梓漆慢慢走近,看了一眼沈修止,又將目光投向了似玉。
“雜役?”尤醨只覺荒唐,也不知那些管事眼神往哪擺,這樣子的人竟也招了進來,還不要麪皮地跟着沈師兄後頭!
尤醨看似玉越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既然是雜役,爲何不去做活,大清早在這裏晃盪,生怕別人看不見你不成?!”這話裏有話,衆人看着似玉,越發覺着這心思不正。
似玉哪裏知曉這些,只得伸手指向沈修止,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我就是看他眼熟,一不留神便到了這一處。”
衆人聞言目瞪口呆,不想這女子竟這般坦白,沈修止眉間微斂,似乎極爲不喜。
尤醨一時語塞,她是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皮的女人,竟然當着大家的面就說出這樣的話來勾搭人。
施梓漆聞言未語,只上前一步看向沈修止,“師兄可認識此人?”
沈修止看着似玉眼中沒有多餘的情緒,薄脣微動,吐出的字半點不近人情,“沒見過。”言罷,便沒再理會任何人,自顧自轉身離去了。
似玉收回了指頭,石頭心有些被傷到。
尤醨見狀不屑一笑,陰陽怪氣嘲諷道:“可真是會使手段,做不了弟子便要做雜役,死活非要賴着這處是罷,真不知存得什麼歪心?”
“醨兒,莫要妄言。”施梓漆開口阻止,又看向垂着眼悵然若失的似玉,“這一次便算了,你回去幹活罷,往後若是再發生擅離職守,你便去自行去請辭罷。”
似玉不想這樣跟着看一眼,便連飯碗都險些保不住,一時趕忙衝着施梓漆點點頭,轉身離開時心中雖有遺憾不能送這人最後一程,但也沒法子,現下保住飯碗纔是她的要緊事。
尤醨見她離開時還依依不捨的神情,氣得直剁了一下腳,“師姐,我哪裏說錯了,你看看她,一個勁兒地賣弄風騷,半點不要臉皮,萬一迷惑了沈師兄怎麼辦?”
這事牽扯了沈修止,若說得不好難免誤了他的清譽,且沈修止爲人方正,行教極爲嚴苛,若是知曉他們多嘴多舌,擅論閒話是非,必然不會姑息,是以周遭弟子也不敢說什麼,紛紛當作沒聽見般避開了尤醨,當作什麼也沒聽見。
尤醨見沒人附和當即心慌了,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麼,她看向施梓漆,“師姐,我明明沒有說錯呀,這女人本就不三不四的。”
施梓漆看了一眼沈修止離去的方向,“往後莫要再這樣說話,即便旁人真的言行有差也不是我們的事,她自己要做這樣的人,我們說了也沒有用,更何況師兄又沒見過她,你這樣說,又將師兄的名聲置於何地?”
尤醨聞言多少聽進去了一些,可心中依舊忿忿不平,一時更加討厭起似玉,這一日本還好好的心情,平白被這狐媚子弄得極差。
一日的光景若是認真幹活很快便會過去,天色漸漸沉下來,如濃黑的墨重重疊疊染透天際,模糊了周圍景色。
似玉好不容易過了管事娘子那一關,在一片漆黑裏回了雜役院,竈早就冷了,連個饅頭也沒有給她剩下,顯然是有人刻意捉弄她。
所幸似玉喫得是香火,凡間的喫食都是閒着無事拿來磨牙,好消磨消磨嘴上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