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帝君在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世家(二)
    坦誠相待

    這實在是個玩味的詞

    但人家話已然說到這一步,再用那些客氣話來搪塞,的確沒什麼意思

    另一位一流時間的家主忽而幽幽嘆口氣

    “殿下善解人意,臣等實在羞愧。”他道:“臣等已是鬢生白髮之人,爲大梁嘔心瀝血,自是心甘情願;只是族中子弟,皆千嬌百寵長大,雖識得些詩書,性情卻清傲頑劣,而今朝局複雜,諸老臣尚且不能自保,這些孩子又怎能有容身之處,說不得一個疏漏便慘死獄中,臣等皆是爲人父母之輩,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何承受得住倒不如偏安一隅,就在眼皮子底下,也掀不起什麼風波,安安穩穩一輩子,也是好的。”

    不愧是老謀深算的狐狸們

    她殷頌打感情牌,他們便比她打得更漂亮

    她年紀輕輕,不曾爲人父母,又怎知親手將愛子推入火坑的痛苦,半百之人如此情深意切,她怎還忍心逼迫

    她還就是忍心逼迫

    “燕家主說得,孤都明白。”殷頌半垂着眼簾,緩緩道:“只是誰又不是父母含辛茹苦長大的呢諸世族的公子們是,這天下千千萬年輕士子同樣是,世族公子們窩在揚州安逸閒適、悠閒度日,但人家卻仍爲家國大業前仆後繼,難道,你們世族公子哥都是寶,人家都是草,所以活該他們用命來鋪設諸族在這裏的錦衣玉食、逍遙快活”

    這話問得尖銳,衆人沉默

    殷頌知道,他們不是因爲愧疚,只是因爲不好明說出口,怕招惹來非議後患

    尊卑貴賤,在這個封建的時代,就是這樣,赤裸裸的分明

    殷頌忽而低低笑起來

    “孤是殷皇族而今唯一的嫡女,自出生起便特賜封號元昭、湯沐邑遠超殷家史上任何一位帝姬,萬千榮寵、無人可比。”她慢條斯理道:“但孤九歲那年,外祖家以謀逆罪滿門抄斬,母后爲護孤聲譽懸樑自盡,父皇厭棄孤,孤被流放宮廷、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十歲那年一場急病,高燒不退險些就此去了從雲端跌落塵埃,所有人都覺得孤的一輩子便只能如此了,可是他們都錯了,孤沒有湮滅在幽幽深宮,反而扶搖而上,走到如今這位置”

    她的目光劃過神色異樣的衆人,涼涼的笑:“也許你們都覺得尊卑貴賤乃天註定,生爲世族,便註定鐘鳴鼎食、榮華一生;但孤卻覺得不是,命數無時無刻不在變,蛟龍可以困於淺灘,鳳凰可以跌落深淵,你是高高在上、還是卑微如塵埃,不過取決於,你付出了多少”

    屋內氣氛剎那繃緊

    洛兆和沉聲道:“殿下,可是在威脅我等”

    “威脅不,不是威脅。”殷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含笑的模樣,彷彿只是一個正風華的嬌軟少女,她弧度優美的紅脣張開,輕輕道:“這只是一個預告。”

    她無視他們驟然難看的神色,自顧自的笑:“你們都是綿延千年的世族,是比皇族更根深蒂固紮根於這土地上的存在,從來沒有人敢招惹你們,沒有人敢插手你們,都是你們掌握自己的興衰但那都是從前因爲你們碰到的都是有理智的掌權者,可孤不是,孤是個瘋子,孤走到今天,憑的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那一股狠勁兒

    孤不比諸位,身後有諾大的家族、有諸多的顧忌;孤只有自己,只有作爲殷家血脈的尊貴與榮耀,只有這片土地上億萬萬的百姓無論是諸位閉門不出獨善其身的好,還是順勢投靠諸侯王的好,甚至是背棄中原勾結匈奴的好,孤只知道,一旦到那一日,殷家王朝隕落、戰火綿延千里、百姓生靈塗炭,那孤,在以身祀國之前,一定會先派人來,讓諸位的家族,與我大梁”她緩緩吐出兩個輕輕的字眼:“陪葬。”

    洛兆和驟然瞪大眼睛,眸底有冰冷的殺意

    殷頌抿脣而笑

    “孤知道,諸位生氣,覺得被威脅,恨孤,甚至想剷除掉孤。”她懶懶道:“這些年來,想殺孤的人太多了,孤有時候也怕,怕自己哪一天死了,還有許多事沒做,所以早早就告訴孤下面的人,如果孤死了,那也不必問三七二十一,孤的那些仇人,那些會威脅到大梁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下毒也好刺殺也罷,無論是幾年還是十幾年,一代一代,他們活着一日,便要給孤殺一日,直至殺得乾乾淨淨”

    “你”有年輕子弟沉不住氣,咬牙切齒:“你簡直是瘋了”

    “是啊。”她笑眯眯承認得爽快,環顧一圈,似打量似斟酌:“諸位家族都是龐然大物,但再粗壯的大樹,也有枝枝葉葉,諸族再財大氣粗,也不能護好每個人,反正那時孤也死了,你們也沒了報復的對象,便只能眼睜睜看着家族的年輕子弟,一個接一個倒下,要不了幾年,沒有了新鮮血液的世族,也就到了,衰落的時候了。”

    多少家財、多少人脈、多少典籍珍寶都是空的

    一個世家,能綿延下去的根本,是那一代代年輕的血脈

    這對於這些世族來說,大概是最可怕的詛咒

    偏偏,從元昭帝姬口中輕描淡寫的說出,卻讓人不敢輕易不信

    一個沒有家族拖累、一個能從深宮中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出來、一個以鐵血城府聞名大梁的女人,誰知道,狗急跳牆之下,她真的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各族是世世代代培養着自己的暗衛死士、是暗地裏都養着數量可觀的私軍,但元昭帝姬曾深入民間三年,誰知道曾招攬過什麼能人異士,只憑她得罪了那麼多人還活蹦亂跳活到現在,便足可見她手下必有一批實力可怕的隱衛

    若是她真的死了,也不必管身後洪水滔天、軒然大波,那些隱衛遵照她的遺旨,就藏在暗處殺他們世族的年輕子弟,那場景將會有多可怕,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衆人臉色難看,眸色閃爍,但那種陰冷之意卻漸漸散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堵不起

    殷頌早料到這一點,見他們回過勁兒來,打完棒子之後自然該發棗了,她緩和了聲音,道:“當然,這也是孤不願看到的人生苦短,若是能一切都太太平平的,孤又如何會想不開去找諸位的麻煩不說諸位的報復怕是會讓孤夜不能寐,就說諸世族自大梁開朝時便佇立於此,早與大梁密不可分,孤傷你們,便如傷害自己,孤又如何忍心

    諸位怕朝局動盪,禍及子嗣,可以世族在朝中的隱勢,只要謹慎警醒些,也足以保全諸位公子周全;亂世出英雄,諸位家族的老祖宗,便是自亂世打下的基業而今大梁再不濟,也維持着和平,總比亂世要安穩得多,諸公子在朝中,既可磨礪出太平盛世所得不到的閱歷、又不至於如履薄冰,更能時刻嗅着政局的風向行事。甚至便是有一日,真有戰事四起,諸公子還可辭官隱退、於族中避禍,比起一身禍福榮辱皆繫於朝廷的寒門庶族子弟,儼然是萬般周全,孤實在想不通,堂堂千年世族,難道真的連那一點點小小的風險都不願意冒那這樣的世族,這樣的子弟,又該如何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

    此話一出,屋中一時無言

    那些跟在長輩身後、原本面露怒氣的年輕公子們都怔住,他們擡起頭,眼神複雜的看向那高位一身雍容的女子

    “天下興亡,當匹夫有責;孤今年一十有八,多得是人罵孤牝雞司晨玩弄權術,罵孤少不更事禍亂朝綱,罵孤鐵血冷酷、不近人情;可是孤不在乎,因爲孤自己知道,孤在做對大梁真正有益的事;而世族,無論多麼遺世獨立、傲然於世,現在,正當時,也仍是大梁的子民是理應去承擔責任的人”她看着那一張張年少飛揚的臉,輕聲道:“孤從來覺得,年輕人便該有野心,該有金冠玉帶萬人之上的野心,該有福澤萬民青史留名的野心,更甚者,該有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教日月變天,將一個衰敗的王朝重新推向巔峯盛世的野心

    孤這一生,容不得悔恨,所以孤願頂着萬千罵名踩着刀山火海去做,那麼,諸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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