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難擇路 全文閱讀 >四百一十二章英雄未必真英雄,卻是時勢造英雄
    站在教室中的那一層臺階上,三位鬚髮皆白威北營老兵,激動地幾次張開口,卻說不出一句話。李得一本想讓三位老兵再講兩句,把氣氛再炒向一個新高。但瞅着這樣,再炒就該糊了,趕緊見好就收。

    這一天接下來的工夫,三位威北營老兵全都暈呼呼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去這一天的。他們只記得,自己被一幫兩眼泛着崇拜光芒的年輕人圍在教室中間,剩下的記憶,就是嘰嘰喳喳滿腦子嗡嗡響,全是那幫年輕學生問話的動靜。

    “老英雄,前輩。我聽我們副團長說,你們當年窮的連褲子都穿不起,倆人才能分一條褲子,誰出去掙錢喫飯誰穿,是不是有這麼回事”這個年輕的一等戰兵顯然是個八卦愛好者。

    “這副團長,砸啥都跟這幫年輕後生說,這讓我怎麼回答。”

    這一天下來,直到天黑喫飯,三位威北營老兵,會計學堂的堂堂夫子,才終於回過神來。他們現在,是真真切切的夫子身份啊,不再是什麼粗魯的丘八,雖然他們仨現在仍然不識多少字,詩詞更是一首也做不出來。

    三位清醒過來的威北營老兵,面面相覷,忽然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也許是想起往事,三人居然同時流下了一滴老淚。

    別看李得一整天宣傳守備團精銳兵卒捨生忘死奮勇作戰,保衛家園,用自己的血肉爲定北縣的百姓在這亂世壘出一片安寧樂土。

    但在威北營一干老兵心中,實際上並沒有因此就覺得如何。最起碼,他們沒有守備團一等戰兵那樣崇拜自己威北營老兵的身份。

    他們當年來威北營當兵,原因幾乎都差不多,絕不是爲了什麼保家衛國、犧牲自己,這麼大義凌然的理由。絕大多數人來從軍的原因很簡單,家裏連年鬧饑荒,養不活這麼多張喫飯的嘴,爲了活命一家人必須分散開來,自謀生路。爹孃必須揹着年幼的弟弟妹妹一塊兒掙扎求存,他們這些稍微大一點的,就只能自謀生路。

    絕大多數威北營老兵,在七八歲到十三四這段難熬的歲月裏,爲了能夠活下去,什麼都幹過,什麼都喫過。樹皮都喫光了,實在找不到喫的,餓急了眼,扒拉兩口鬆軟的“觀音土”到肚子裏,也是平常。到了冬天,要是能找個破廟,都是命大,一般也就只能鑽狗窩,鑽草垛。他們是絕不敢窩在大戶人家那朱漆大門外躲避風雪的,一旦早晨被凍僵,沒及時醒來,很可能就被大戶人家早起掃雪的家奴活活打死,或者放狗咬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絕不是文人賦詩強說愁,那是真正在累累骸骨上堆疊出來的詩句。

    然而,他們這些大一點的男孩,看着慘,其實還算好。姐姐妹妹更慘,大的,往往會被賣到最低賤的窯子裏,長得清秀,纔有可能被大戶人家買走當奴婢。再年幼的弟弟妹妹最後的下場,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這些不足兩歲的弟弟妹妹,甚至會被餓急眼的爹孃,與人“易子而食”。

    那時候,就這麼半死不活地一天天混着,擡頭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跪趴着往前挪動。他們擡起頭,白天永遠只能看到別人的鞋底,夜裏,除了漆黑一片的夜空,什麼也沒有。光芒,對他們來說,是那麼遙不可及。

    直到有一天,他們在街道上聽到一個粗狂沙啞的嗓子高喊,“威北營招兵,來了就頓頓管飽”

    “頓頓管飽”簡簡單單四個字,對那時的威北營老兵來說,就是天籟之音,就是救星,就是滿天神佛。

    五湖四海流浪到一起的一幫年輕孩子,被狄再青大帥招入了威北營。狄大帥當年頭次招兵時,就只招了他們這些年齡在十五歲以下,看着毫無作戰能力,老實懦弱的娃娃兵。那些看着強壯,又溜精八怪的街頭青壯,狄大帥一個沒要。因爲狄大帥知道,只有老實聽話,才能練成精兵。

    他們到了威北營之後,真的再沒餓過肚子,訓練整整三年,狄大帥對他們這些老兵來說,無異於再生父母。這些淳樸的莊戶人家娃,不懂什麼大道理,但他們知道,只有拼死作戰,纔對得起這三年狄大帥全力養育之恩。這三年,狄大帥不光讓他們頓頓喫飽,讓他們穿得暖,還教給他們殺敵本領。

    這三年,就是再難,狄大帥也沒拋棄他們,也沒讓他們餓一頓,甚至沒在他們面前表露出任何一點難處。他們不止一次親眼目睹,狄大帥爲了給他們要來下月的軍糧,像孫子一樣對着那些肥胖腆肚的官員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冬日的寒風從空曠的營地上空呼嘯而過,一幫半大小子全部趴在營帳縫隙裏,偷着拿眼向外瞅着。瞅着那位對他們來說像父親一樣的高大男子,對着一名官員,賠着笑臉,弓着腰送上一袋枚銀錢。

    那名肥胖的平周官員接過錢袋,在手裏掂了掂,似乎是嫌少,把錢裝進口袋裏,撇着嘴,扯着官腔道:“那行吧,我回去再活動活動,爭取早一天給你把過冬的糧草被服發下來。行了,你回吧,不用送了。”

    狄大帥忙不迭在嘴裏道謝,臉上帶着感激的笑容,熱情把這名掌管軍糧調度的戶部小吏送出營外。

    在李得一心裏,狄大帥大概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堂堂正正的偉男子,保家衛國,甘灑一腔熱血,一輩子寧折不彎,寧肯站着死,絕不跪着生。

    但其實在威北營一干老兵心裏,狄大帥的身影永遠是那個在寒冷的冬日裏弓着腰,爲了他們這些兵士,肯向一名小吏笑臉作揖的父親。永遠是那個軍法嚴厲無情,卻又在夜晚偷偷把他們單獨叫出去,親手給他們摸金瘡藥,跌打散,親手給他們矯正扭傷筋骨的師父。

    當他們這些兵士訓練完畢,初次踏上戰場那一刻,他們自然就豁出了命去,打出三十年前,威北大營那震驚寰宇的威名。

    所以在地狄大帥走後,不少老兄弟對朝廷心灰意冷,各奔東西。但當孫老醫官召喚,要求他們傳出軍情,冒死調查狄大帥的死因真相,威北營已經成家立業的各地老兵,依然是毫無反顧響應。

    也有不少兵士,最終選擇守着威北營,再苦再難也要撐下去。哪怕用這一身屠龍的本領,去給人家殺豬,畫畫,敲鑼打鼓,甚至沿街賣藝,也要撐下去。只因爲當年,再難,那個如父如師一般的大帥,始終不曾拋棄他們。

    他們三位血海里殺出來的老兵,就是在那時候,爲了大多數弟兄的生計,拋下軍刀,拿起筆桿子,選擇進入後勤營。

    想當初,他們三人轉入後勤營時,不少曾一起刀頭舔血的老弟兄還笑他三人來着。現在,看看,我們仨也成了受人敬仰的學堂夫子將來還要教出不少徒子徒孫,成爲開宗立派一代宗師。

    這財會學堂,他們三人可是頭次聽說,心裏想當然就以爲,自己是別開天地,另創一家的開派宗師。

    等財會學堂正式辦起來後,李得一更是別出心裁,直接以實際操作爲教學主要方式。他讓三位老兵直接帶着一干學員開始擺弄守備團歷年積攢下的一大摞賬本。反正目前李得一自己說了算,算錯了帳也不要緊,不會出現各部門來回扯皮推諉的情況。

    還別說,這種把實踐與教學課程融爲一體的教學模式,還真就在短時間內,培養出大量勉強頂用的賬房先生。

    在李得一努力之下,定北守備團的若干後勤事物,總算也慢慢勉強走入正軌。

    李得一忙完這攤子,剛想歇口氣,新的事兒又來了。

    這天孫老醫官把李得一叫到眼前,問他當初承諾給流民耕種的土地就要到期,到時候該怎麼辦。孫老醫官其實也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但他現在就是下意識想要看看小徒弟能不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事情。

    李得一回去尋思一番,過了幾天來師父面前說道:“師父,咱們何不像紡織場僱工一樣,僱傭這些安置下來的流民。”

    孫老醫官道:“哦該如何辦理,你仔細說說。”孫老醫官顯然對李得一這個說法感到新奇。他老人家的思想裏,還是那一套士農工商。他從未想過,能像僱工一樣,僱傭莊戶人家種地。

    “師父,咱們可以與那些流民籤契書。從土地歸他們那年開始算起,連續五年收穫的糧食,流民可以得一半,另一半必須賣給咱們。同時咱們按照一個市價,給流民相應的枚銀錢。師父,這些莊戶種地,無非就是圖個填飽肚子,每天能夠安安穩穩喫頓飽飯。咱們只要在這個契書後頭添上一條,凡遇上旱年,糧食歉收,也一律按照豐年收成的一半,照樣給付枚銀錢。”

    孫老醫官聽完,不動聲色,示意李得一接着說。

    李得一說道:“師父,這糧食可是根本。人要是沒了糧食喫,餓了肚子,就會鬧事。所以在糧食這件事上,咱們必須辦好兩樣,一是把糧食牢牢把在咱們手裏,絕不外流。二是以最穩妥的辦法,保證糧食收成,和莊戶人家的日子穩定,使他們能夠安心種地。”

    “嗯,這豐年的糧食收成,該按照什麼標準擬定你且細說說。”

    未完待續。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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