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層水沒開。”申一甲在樓梯上遇到了上樓的幹部,就咧嘴笑笑。
申一甲已經樓上樓下走了兩個來回了,他又下了二樓,來到一樓臺階,正在往下走的時候,看見大門口停着一輛黑色轎車,白雪松從雨搭裏下了車,緊走幾步,打開了後車門,市長宮樹仁從車裏走了下來。
申一甲頓時有點慌了,市長往裏走,他往外走,市長往上走,他往下走,這不成了擦肩而過了嗎頂多也就是向宮市長問個好啊。他急中生智,就地來了個向後轉,前腿變後腿,後腿變前腿,轉眼間下樓打水變成了上樓送水了。
他放慢腳步,聽着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上了二樓平臺,若無其事地轉回身來。市長宮樹仁離他只有三、四步的距離了,白雪松拎着一個黑色皮包,跟在後面。
“領導好”申一甲大聲對宮市長說,恐怕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嘿,這小夥子,聲音聽着就帶勁兒。”宮市長看到了申一甲。
申一甲停下腳步,等着宮樹仁走到自己的身邊,忙湊上去,繼續往樓上走。
“領導的腰怎麼樣了”申一甲問。
“還惦記我的腰呢”宮市長說,“你小子挺有辦法,你看,這不好好的,一點都看不出來了。”
“那我就放心了。”申一甲說,“心裏總惦記是個事。”
宮樹仁擺了擺手:“聽說你去了督查室,怎麼樣啊”
“我到了三天了。”申一甲說,“感覺挺好,這事真得謝謝領導。”
申一甲雖然心裏對這個副主任的位置很不滿意,但也不想當面對市長說真話,那不成了不識擡舉了嘛。
“督查室這個地方啊,就是政府領導的兩條腿,有時間一定要下去,多走動走動。”宮市長邊走邊說,“下邊有什麼情況,及時反饋回來。”
“那是那是。”申一甲說着,在拐彎處讓了一步,讓宮市長先走。
宮樹仁也沒客氣,擡腳上了臺階,眼看着四樓還有不到二十級臺階。申一甲正要從後面跟上宮樹仁,沒想到白雪松從後面跟上來,幾步走到了宮市長身邊,空着的右手輕輕地把申一甲往一邊推了一下,動作很小,力量卻很大。
這一推不要緊,申一甲與宮樹仁的距離立刻拉開了,險些撞到牆上,他走到三樓半的時候,宮樹仁已經站到了四層的地面上。
宮樹仁扭頭看了一眼申一甲,又看了看身邊的白雪松。
“領導再見。”申一甲在後面喊了一嗓子,知道今天再也靠不到宮市長身邊了。
“好好幹。”宮市長說着,甩開大步,拐進了走廊。
申一甲敢怒而不敢言,喪氣地垂下了頭。這個白祕書簡直太可惡了,走道走得好好的,偏偏推他一把,像是他擋了道似的。領導祕書不就是跟在領導身後拎包嘛,和領導並肩走那還叫祕書嗎
申一甲已經明顯地意識到,市長祕書白雪松對他有一種敵意,這種敵意是從哪裏來的呢他想了一上午也沒想明白。按理說,白雪松是市長的事務祕書,已經是副處級了,他這個督查室科級副主任,對白祕書構不成任何威脅。可是他來到政府辦的這幾天,白雪松已經有兩次對他使用肢體動作了,雖然動作的幅度都不是很大,但明顯很不友好。
申一甲到這時候才明白,宮市長已經知道他到了督查室。怎麼樣才能抓住機會,和宮市長說一會兒話呢。只要他和宮市長說上話,他就會知道領導的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不想與宮市長第二次在樓梯裏遇上,因爲他早晨已經看到宮市長了,如果他再次出現在樓梯上,白雪松會覺得他以打水爲藉口,就爲與宮市長套近乎。
申一甲這幾天下班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總會看到宮市長的辦公室亮着燈,白雪松的常務祕書室開着門,他不用看就知道,宮市長經常晚走。至於他們到底什麼時候離開,他到點就下班了,根本無從知道。
申一甲把早晨早來,變成了晚上晚走。
他從推拿店裏帶來了一些書籍,無非是一些中醫書啦,小說啦什麼的,還在書店買了幾本督查指南、辦公室祕籍之類,準備下班後的時間在單位看。他這麼做的目的,是存在一種僥倖心理,說不定哪一天,會在出門時與宮市長走個對面,然後跟着宮市長一起下樓,走到大門口,那樣,不論想跟領導說什麼,時間都應該夠用了。
有七八個辦公室亮着燈。他仔細看了看,大多是處級以上領導的辦公室,還有常務祕書室、政府辦的辦公室,還有政府研究室的辦公室,有時候督查室主任管英的辦公室也亮着燈。申一甲立刻就覺得不孤單了,有這麼多領導和幹部陪着他晚走,他一點也不寂寞了。
他發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
每當他聽到門外有說話聲的時候,就以爲是宮市長出來了。可是他關了燈出來的時候,往往宮市長的辦公室燈已經滅了,常務祕書室的門前也是漆黑一片,這時候出來的,往往是一些有頭有臉的領導幹部。
申一甲明白了,宮市長走了,這些領導耗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他下了樓,來到樓外,就能看到政府大樓一些辦公室的照明燈,就像被哪個槍手當成了靶子一樣,一會兒滅一盞,一會兒滅一盞,用不了多長時間,政府大樓就漆黑一片了。
這天晚上八點多了,申一甲還在辦公室看書。
門被猛地推開了,白雪松探頭瞅了一眼,笑嘻嘻地進來了。
“還沒回去呢”白雪松的笑容頗有深意。
“白祕好,回去也沒事,不如在單位看會兒書。”申一甲說。
白雪松來到申一甲的近前,搶過他手裏的書,翻了幾頁,不屑地扔到桌子上。申一甲忙把書收起來,奇怪白雪松怎麼有心情到他的辦公室來。
“你跑趟腿,給我買點藥來。”白雪松拍了拍申一甲的肩膀,從口袋裏掏出二百元錢,遞給申一甲。
“什麼藥”申一甲把白雪松的手推了回去。
“三盒胃舒。”白雪松說,“領導這兩天應酬多了點,老胃病又犯了。”
“那就喫胃腸寧啊。”申一甲說,“比胃舒好使。”
“少廢話,讓你買什麼,你就買什麼。”白雪松不耐煩地把錢塞進申一甲的手裏。
申一甲連接應着,匆匆穿上外套,就往外走。白雪松跟着申一甲出了門,頭也不擡地回了常務祕書室。
申一甲感覺宮市長可能是患了慢性腸胃炎,這種病只能喝白酒,不能喝啤酒,如果喝了啤酒,腸胃炎準沒跑。白雪松這是大懶支小懶,自己不願意下樓,就抓了他的勞工。
申一甲對中藥還算有一點研究,如果治療腸胃炎,胃腸寧顯然比胃舒好使,但白雪松這麼自信,偏讓他買胃舒,好像很在行似的。幹活不由東,累死也無功,那就按白祕的指示辦吧。
申一甲出了政府大樓,走了兩家藥店,都沒有胃舒,只有胃腸寧。這真是天意啊,老天故意讓他與白雪松過不去啊。
申一甲站在櫃檯前猶豫着,突然看到了櫃檯裏的胃舒藥盒。
“這不是有胃舒嗎”申一甲問。
“那是空盒子,樣品。”售貨員是個男的,年紀很大了,更像一個更夫。
“我就要這個空盒子,還有嗎”申一甲興奮地說。
“空盒子不能給你,我們要做樣品的。”售貨員說。
“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買一盒胃腸寧,你送我一個胃舒的空藥盒。”申一甲說,“算了,你就把這個胃舒的空盒子兩塊錢賣給我吧。”
“不賣。”售貨員說,“不掙那昧心錢。”
“那有什麼昧心的,你又沒賣假藥。”申一甲說,“這樣,五塊。”
“行行,白給你。”售貨員說,“你要個空盒子做什麼”
“你不知道,有人死心眼子,非要喫這種藥,我只能狸貓換太子了。”申一甲說。
“不會是宮市長吧”售貨員說,“他的祕書就常來買這種藥。”
“不是不是。”申一甲一驚,“我這種小市民,上哪兒認識大市長去。”
售貨員收了款、付了藥,又從櫃檯裏找出兩個胃舒的空藥盒,遞給了申一甲。
“你給個說法,治療胃腸炎,這兩種藥,到底哪個好使。”申一甲問。
“當然是胃腸寧。”售貨員說,“別看胃舒一盒貴三塊錢,效果就是不如胃腸寧。不過,年紀大一點的,認這種藥,畢竟是老藥了。”
申一甲的判斷在售貨員那裏得到了印證,使他更加理直氣壯了。他當着售貨員的面,把胃腸寧藥盒打開,把裏面的藥裝進了胃舒的藥盒裏。又小心翼翼地封好。
“這小夥子,真孝順,一定是給父母買的。”售貨員說,“現在對付我們這些頑固的中老年人啊,就得用這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