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修士而言,修煉之時,最忌諱打擾,一般而言,身體內臟最爲脆弱,因此內部的衝擊對修士而言最爲危險。
雷少軒瞬間臉色變得慘白,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他徐徐睜開雙眼,深邃的眼眸中滿是無奈,強撐着慢慢站起身,一臉的鬱悶。
“將軍,對不起,丘陵一邊有村民在擊鼓祭祀,驚擾了將軍修煉,我等即刻驅散他們”一名親衛看到了雷少軒嘴角的鮮血,不由大吃了一驚,臉上立刻浮現出怒色,顯然親衛已然明白,雷少軒修煉時被鼓聲干擾,受了內傷。
“不要小題大做,他們也是無心之舉。”雷少軒按捺下心中鬱悶,神念覆蓋下,他其實早就清楚丘陵一邊有一羣村夫在祭祀,卻未曾想村民祭祀時會敲鼓。
“弟兄們本來是要驅逐他們,無奈他們在安葬死者,死者爲大,弟兄們不好太過分。”親衛隊長解釋道,“誰也不曾想他們還敲鼓,驚擾了將軍修煉,實是該死”
聞言,雷少軒心裏一陣刺痛,嘆道:“說到底,那邊死那麼多人,一切根源,都是我們的過錯。走吧,過去看看。”
親衛們簇擁着雷少軒往丘陵那邊走去,路上,一行人猶有些不平。
“將軍真是好心,都受傷了,還去看他們”
“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這可不能怪咱們”
“理會他們幹嘛管他們死活,驅逐他們便是,將軍就是心軟”
“你們是說我有婦人之仁了”聞言,雷少軒頗有些氣惱道。
“哈哈哈,將軍自然是男人中的男人,卻是女人之心”
“笨蛋,那還是婦人之仁”
雷少軒一向對親兵極好,以至於親兵有時言語上頗爲放肆。也難怪,雷少軒年紀不大,往日裏,對親衛的隨和多過威嚴,親衛早就習慣了。
雨後空氣清新,視野極佳,只見萬里天空,一片澄清,露出深邃的夜空,悠遠深處星星閃閃,猶如璀璨明珠嵌在蒼穹。
此時,一輪巨大的明月高掛當空,猶如夜幕張開了一個皎潔的國度,籠罩了大地,在這悠遠而神祕的氣氛下,一羣白衣人站在丘陵一邊,在白與黑的世界裏似剪影佇立,給這孤島般的丘陵增添濃濃了無比的悲痛和哀傷的氣氛。
白的是水,是喪衣,裹屍布;黑的是夜幕,是樹的暗影,是人心。
一名老者舉着一根枯枝,敲着一個破甕,嘴裏咿呀的唱着:
身既死矣,歸葬塵土。
潔其
身兮,滌其魂。
香有靈兮,護其歸矣。
哀泣婦幼,不捨家殤。
聽到哀傷而古老的葬歌,雷少軒的心頭不禁感到一陣隱隱痛楚,尤其見到一位清麗的年輕婦人,正抱着一幼兒跪在一具屍體旁慟哭的樣子,更是深深地刺痛了雷少軒的心。
一直以來,南征給雷少軒帶來的多是對天道懲罰的擔憂,殺戮過重,無論如何,對修行的影響極爲不利,而修行關係到自身壽命。然而,如今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雷少軒,孤兒寡母的哀泣,讓人不忍卒聽。
老者木杖敲着甕,擊打着拍子,一邊縱聲高歌。
老者唱着歌,滿臉悲憤,歌聲悲涼滄桑,唱到最後,歌聲漸低,滿是沉痛與憐憫之意。
隨着歌聲,彷彿萬籟俱寂,惟有空蕩蕩的曠野清晰地迴盪着年輕婦人悲痛欲絕的抽泣聲,如微風搖曳。
雷少軒聽得內心沸騰,一時忘卻了來時之意,只剩苦澀和悽然,什麼功名利祿,什麼壽命修行,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渾然不知所處,只剩下兩腳機械地往前走着。
人道七情六慾,天道善惡公平,其實都是道,雷少軒忽然心裏有些明悟,其實所謂天道人道,不過都是道,何來人神之分
修行修天道,然而如果人道都不能悟,又怎麼可能悟得天道
然而,對於人道,雷少軒又能悟得多少又要功名利祿,又要名垂史書,又想擁盡美女,還要不殺戮,不陰謀,不亂情,人世間怎麼可能事事如意
道曰:陰陽調和。然而陰陽本爲兩極,又怎能調和所謂陰陽和諧,不過是鏡子的兩面,互相照映,同爲參考。譬如善惡,見惡知善;譬如冷暖,觸寒知暖;譬如生死,譬如苦樂一切遠談不上相融和諧。
一切不過是選擇而已,多點善少點惡,對比不那麼極端,便可稱爲和諧。
譬如南征,要想盡快平復南越,必然以最快的速度殺戮佔領。然而,殺戮,意味着生死。死者已逝,唯剩生者愁苦,譬如眼前的老者、柔婦稚子。
雷少軒胡思亂想着,該如何選擇
丘陵邊坡的一處平地上,六具屍體一字並列排開,旁邊已經挖好了泥坑,二三十人正聚集一旁,忽然看見一隊魏軍衝來,不由一陣躁動,面露驚恐之色。
眼看葬禮被打攪,老者面露慍怒之色。
“爾等深夜擊鼓,驚擾了將軍修煉,致使將軍受內傷,該當何罪”一名親兵邊走邊怒氣衝衝喝道。
老者微微一怔,毫無驚慌之色,執木杖而立,不卑不亢道:“我等祭拜山神,並不知道此時有人修煉。不知者不怪,何罪
之有”
儘管天色已暗,火堆的微弱光下,只見老者雖然面色憔悴,卻目光如電,身材雖不很高大,看上去卻有山石一般堅實的感覺,顯得頗有氣勢,洗得發白的葛袍在這潮溼渾濁的水邊,更顯得獨立獨行,卓爾不凡。
好風采雷少軒暗道。這顯然是一名文士,氣度極爲不凡。
“何方刁民,還敢嘴硬”這名親兵聞言惱怒起來,手忽然握住刀柄,一時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老夫江南孔平,不過一教書先生。所謂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刀劍說話。”老者面不改色,毫無懼色。
說話間,雷少軒已經來到跟前。
此時,跪着的那名抱着嬰兒的年輕婦人已然站起,擋住老者面前,急忙道:“軍爺,我等深夜祭祀山神,埋葬親友,擊鼓焚香,實是不知此舉會驚擾將軍,請軍爺恕罪我等親人不幸離世,父親一時悲痛,衝撞軍爺。大人有大量,求大人放過我父親。”
忽然,懷中嬰兒似是被驚醒,咿呀大哭起來,見狀,婦女更是驚慌,急忙小聲哄着。葬禮之時,原本心裏就已十分悲痛,眼看着魏軍來者不善,不由心裏恐慌,悲傷、委屈和恐懼涌滿心頭,原本悽苦的臉上,頓時淚如雨下,一股悲涼的氣氛四下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