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慮交淺言深,所以這一番話,方纔飲宴之時,少年們並沒有去說。此時面對相對熟稔些的江臾,寧顥卻是再忍不住說了出來。
江臾面上神色更添黯然。
“你說的對。”他說,“但是,不是我們不想回去,而是沒有辦法回去啊。”
“在山海國,只要一出了荒服範圍,那麼鮫人的生命安全就再沒有一丁點的保障。鮫人天生貌美力弱,泣淚成珠,眼睛還是最剔透明亮的夜明珠,尾部鱗片還能作爲藥用使人永葆青春。可是這種種加起來,非但不值得驕傲,還成了其他種族屠戮我們的理由。就算我們不出荒服,他們也有着無數種辦法進行引誘與騷擾。你們今天看見的,只是規模比較大的一次而已,卻絕非是第一次了”
窗外,鮫人們的歌聲已逐漸沉寂下去,只剩一灣月色,隨着大海的波濤輕輕搖盪,自大開着的窗子裏,照射進房內。
房內,江臾同樣柔和的聲音娓娓敘述,他說的很慢,說的很長,也未立即就說到少年們所關心的,爲何“沒有辦法回去”的重點,但卻無一個人去打斷他。
直到他說道:“可是現在,寒阡大人帶着四海方兵回來了。鮫人族重新有了保護神,玄武將軍會爲我們爭取權力。”
“就算你們恢復了從前的地位,但別的種族三千多年來形成的觀念,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改掉的吧”寂流終於忍不住說道,“我還是不明白,你們爲什麼不離開這個鬼地方呢南溟離這,又不是很遠。”
“對啊”清歡、寧顥異口同聲。
“離開這裏,大家又何嘗不想。”江臾嘆了口氣道,“可是自從三千年前,鮫人族的先輩們被驅逐到荒服的時候,就被迫立下了締命書。之後每一條出生在山海國的鮫人,也都必須立下締命書”
“締命書是什麼”城遙一直安靜聽着,首度開口發問。
“但凡立下締命書的鮫人,只要離開山海國百里範圍,就會化作泡沫,永遠消失在海上。”
“啊”清歡驚訝得掩了口,隨即猛然反應過來,“不對啊,那,寧歆的孃親難道她就沒有立締命書嗎”
寧顥看向沙地,說道:“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那我妹妹她娘,她也是你們山海國中的鮫人,怎麼就能在那麼遠的地方,溜達得那麼自在”
清歡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寧顥已經由原先萬分抗拒將寧歆稱作是自己的妹妹,而變作現在這般了。
江臾沉吟了一會,眼圈又紅了,說:“締命之書,並不是沒有辦法解的。”
“有辦法就好啊,”寂流笑道,“是什麼辦法”
“以命換命。”
少年們倒吸一口涼氣。
遠處,充滿韻律的波濤聲依舊不斷傳來,聽在耳中,卻未有幾分溫柔,而襯托得江臾語聲略顯蒼涼,“只有一條鮫人自願入內海爲奴,才能以此作爲代價,爲另一條鮫人解除締命書,換取離開山海國的自由。可是,自我犧牲的那條鮫人的下場,往往會很慘,大多數都是淪爲國中貴族們的禁臠玩物。就連死後,也會被分屍榨取幹最後一點價值。
話題由江臾拜託他們探聽兄長消息而始,終於又兜轉了回來。
鮫人男子美麗的大眼睛中,浮現粼粼波光,“可是,我又怎麼可能棄他而去但我除了一直守在這裏,卻也沒有進入內海的勇氣,我怕自己也被抓去做奴隸,甚至喪命這就更加辜負了哥哥”
“我明白了,你的哥哥,叫江須。他有什麼特徵嗎”城遙道,“你有沒有他進入內海之後的相關訊息”
“哥哥魚尾的顏色並不多見,是金黃色的,他的頭髮是深褐色。但是他若在內海爲奴,往日裏應該不會幻出魚尾。”江臾道,“不過鮫人內部一向都很團結,你們如果能夠找到別的鮫人,一問或許就能知道。我無論死活,我只想要知道哥哥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哪怕只是一星半點消息也好。”
“好的,我們記下了。”城遙道,“沿途,一定努力幫你探聽。”
“那我,再去重新煮一碗醒酒湯來。”
江臾面上滿是感激神色,言罷方要離去,城遙道:“不用麻煩了。”
少年們一起看向牀上,卻見月無瑕不知何時已經醒了。見他們望來,少年仍留紅暈的面頰上,露出一個十分和善親切的微笑,瞧着沒了往日的邪佞與陰森,似乎就像一個尋常家的少年郎般,俊美安詳。
但在場衆人自然都再清楚不過,安詳只是假象。因此少司命大人收穫了大大小小好多記白眼。
不同於月無瑕滿面氣悶,寧顥一臉的興致盎然,“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快點走吧。現在月也夠黑,風也夠高,正適合殺人啊呸,正適合辦正事”
寂流瞧她那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說道:“寧富婆,你不用照顧你妹妹啊”
“我今天下午纔去醫館看過她,她的狀況就跟前幾日沒什麼區別,大夫說她還得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呢。”寧顥連忙表示她很空閒。
寂流再一次翻個白眼。
“那就一起去吧。”城遙道,“寧顥也有寧顥的長處,並不會成爲拖累的。”
寧顥歪着腦袋蹙眉,雖然這句話是賦予了她一同前往的合法地位了,但這麼直接就戳穿夜寂流話中的真實意思,真的好麼
“那他呢”寂流用下巴點了下月無瑕。
城遙微眯了眸子,看向月無瑕,“小遠當然也要一起去。我相信,他必會與我配合得親密無間的。”
月無瑕面上憤懣盡去,立時展露笑意,“當然,哥哥。”
少年們正摩拳擦掌,一整個晚上,都沒有一絲一毫存在感的雲逍,忽然開口說話了
“你確定要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