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那些咒罵聲,小盛子似乎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絞弄了兩下手,在一旁解釋着:“她身子不舒服,所以心情也不是很好。如意你千萬不要介意。”
“病人嘛,有些情緒也是正常的。”
邢如意說着,推開門。冷不防一個東西由內拋了出來。她下意識的閃躲,卻聽見旁邊小盛子哎吆的叫了聲。再看時,只見小盛子捂着前額,頭上已經被砸出血來,而剛剛丟出來的那個東西,則被緊跟在邢如意身後的那名小二給接了住。
一個茶碗,還冒着熱氣,但小盛子身上卻沒有沾到多少茶水。這說明,茶碗再被丟過來的手,已經是空的。
“老老爺。”
原本半跪在牀前的婦人聽見聲音轉過身來。那名婦人,邢如意認識,正是京師衙門那位段捕頭的獨生女兒。只是,當初的她不似現在這般唯唯諾諾,臉上也沒有這許多愁苦的表情。
再細看,發現她的前襟溼了不少,臉上也帶着一層水汽。
“老爺,老爺你可來了,快要難受死妾身了。”
“知道了,知道了,這不給你尋了大夫過來。”小盛子顧不得臉上的傷,甚至顧不得去理會還跪在牀前的段娘,就撲到牀前,直接握住了那名妾氏的手。
“你沒事吧”
邢如意走到段娘跟前,這才發現她的右側臉頰,以及脖頸都被燙紅了。
“沒事,我沒什麼事的。”段娘低下頭,並且下意識的用手捂住了臉頰。
在她的手上,重疊着許許多多的傷痕。有燙的,有掐的,似乎還有用鞋底子踩的。邢如意蹙眉,抓住她的手問了句:“這些傷都是哪裏來的”
“是,是我不小心自己弄的。”段娘小心地瞥了一眼牀上躺着的美豔女子。
“我倒不知道你自己如何才能把自己折騰出這許多的傷口來”邢如意掃了一眼躺在牀上的女人。從她腹部的輪廓來看,至少已經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加上她不善的眸光,當場就可以認定,她是藉着腹內孩子的緣故,在故意難爲段娘。
這臉上還有脖子上的燙上,都是剛剛那隻茶碗的功勞。至於這手上以及胳膊上的傷痕,則說明,段娘受這小妾的欺負已經不是一日兩日。
她伸手,扶住了段孃的胳膊:“起來,到那邊去,我給你擦擦藥。”
“你是誰你憑什麼叫她起來。”
見邢如意去扶段娘,剛剛還呻吟着要死要活的小妾居然從牀上坐了起來,然後伸手一把扯住了段孃的衣袖。
“我不開口,你敢起來試試。”
“你想怎麼樣”邢如意掃了一眼那名小妾,然後對小盛子道:“若你方纔沒有說錯,而我也沒有聽錯的話,段娘纔是你的原配夫人吧”
“是可是”小盛子看着小妾,似有些爲難:“可是她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就可以指使當家主母有了身孕,這小妾就可以把你的原配夫人當丫鬟使”
“誰是當家主母”小妾扶着肚子:“一個連孩子都生不出來的女人,憑什麼做盛家的當家主母況且,我也不是小妾。入門的時候,老爺已經說了,我是平妻。”
“平妻,你也配嗎”邢如意冷笑:“你剛剛不是問我,段娘她憑什麼做盛家的當家主母嗎那我就告訴你,因爲她是盛大娘親自挑選的兒媳婦,是你家老爺三媒五聘,正兒八經娶進來的。”
“我也是老爺娶進門的。”
“那也是在段娘之後,就算是平妻,你也得喊她一聲姐姐。況且,依着你的脾氣秉性,我不認爲盛大娘會允許你做盛家的另外一個主母。”
“張口閉口盛大娘,你以爲你是誰再說,再說那個老太太早就死了。一個死人,還能左右我們盛家不成。”
“閉嘴”小盛子變了臉色:“你口中那個早已經死了的老太太是我娘。”
“是又怎麼樣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娘不是老太太嗎她是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小妾梗着脖子叫嚷,剛剛嚷完整張臉就因爲難受而變得煞白:“快,快找大夫過來。”
“如意,如意你快幫她看看吧。”
“我不要她看”小妾用手推了小盛子一下。
“你以爲我願意給你看。”邢如意故意白了小妾一眼,隨後將段娘扶起來,“放心,你身上的這些傷我都能治。”
“我不要緊的,你還是先看看她吧。她雖脾氣不好,可腹中懷着的到底是老爺的骨肉。”
“她欺負你,你還有心情理會她的生死。”
“
你是如意姑娘吧”段娘小心地問:“方纔聽老爺喊你如意,我還有些不大敢認。在洛陽時,我也曾去過你家的胭脂鋪。沒想到,這許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就連這性子跟脾氣,都沒有多少改變。”
“如意姑娘一定尋了個極好的夫婿。”段娘眼裏透着些許的羨慕:“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保持着這份天性。”
“說的極是。女人如花,男人如泥,這花開的好不好,豔不豔,跟這把泥土也有着莫大的關係。”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虧待了段娘。”小盛子說着“啪”的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還請你不要介意我這小妾方纔的話,幫她瞧一瞧。”
“是啊如意姑娘,段娘也求你,幫她看一看吧。”段娘用懇求的眼神看着邢如意:“我這些都是皮外傷,不打緊的。”
“不是我不幫她,是她自己不要的。”邢如意指了一下牀上的小妾。
“麗華,快,快給如意認錯”小盛子回到牀邊,輕輕搖了搖小妾的肩。
“我我憑什麼要跟她認錯還有,老爺你是什麼人,你幹嘛用這種小心謹慎的言語與她說話。她她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婦罷了。”
“啪”
小盛子甩下一個耳光,這個耳光卻是落在那名小妾臉上的。
“認錯”
“老爺。”
小妾被打蒙了,加上身體的原因,臉色越發蒼白,甚至連眼神都跟着渙散起來。
段娘雖有些驚愕,驚愕於自己的丈夫居然會對自己最最寵愛的小妾動手,但平靜的眼神背後卻藏着一絲歡快。這種歡快,是對自己長久被欺壓的最直接的情緒反饋。
“麗華,你不該當着老爺的面說這些不恰當的話。如意姑娘,是老爺的故交。”
“故交”小妾上氣不接下氣:“是故交,還是舊日相好”
“還記得老爺房中的那幅畫嗎如意姑娘她,就是那幅畫上的人。”段娘平靜地說着,可這種平靜背後的刻意,連邢如意都聽了出來。“當初,你也曾問過老爺同樣的話,甚至還讓你的丫鬟將那幅畫給扯了下來。結果,你卻被罰在庭院中跪了三天三夜。若非老爺苦求,如今的你,哪裏還能躺在這裏說這些冒犯的話。”
小妾聽了段孃的這些話,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
邢如意卻只是好奇段娘口中的那幅畫。
“那幅畫是三爺親自畫的。他讓老爺私下打聽如意姑娘你的去向。老爺拿到畫之後,便將它懸掛在書房之內。麗華她,當時才進門,並不知道三爺、老爺以及如意姑娘你們之間的關係,於是就使性子將畫給撕壞了。三爺得知此事,大怒,便命人到府中,要取了麗華的頭顱。老爺他求了三爺許久,纔將她給保了下來。”
邢如意輕輕哦了一聲,看着已經病怏怏,且對她有幾分忌憚的小妾道:“這麼說來,我還真是你惹不起的人。哦,忘了告訴你,我的脾氣也不大好,做人做事全憑一時的心情喜好。”
“老爺”小妾輕輕抖了一下。
“如意”小盛子也跟着白了臉:“麗華她不懂事,你千萬不要在意她的那些話。”
“她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何必在意。”邢如意輕輕哼了一聲:“我只不過瞧不上她的野蠻霸道。懷了孩子了不起嗎懷了孩子就可以肆意的欺負你的原配夫人嗎還有,段娘不是不會生養,而是”
“如意姑娘。”段娘緊急喚瞭如意一聲,然後輕輕搖頭:“段娘懇請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幫麗華她看看吧。老爺年紀也不小了,身邊是得有個孩子。況且,這也是婆婆臨終前最大的心願。她希望盛家能有個後人,能開枝散葉,多子多福。”
“好吧今日就看在小盛子還有段娘你的面子上,勉強幫她瞧一瞧。不過,我也有話說在前頭。倘若我今日醫好了她,她就只能是盛家的妾,而不是什麼平妻。”
這後面的一句話,是邢如意故意說給小盛子聽的。見小盛子點頭,她才走到牀邊,扣住了小妾的手腕。
“她平常都有什麼症狀”
小盛子看了一眼段娘。
“麗華她懷孕八月有餘,近幾日卻常常出現莫名的抽搐,甚至還有加重的跡象。除了這些之外,她還時常感覺自己頭暈,並且沒有胃口。”
“我沒有胃口還不是你害的。你天天做那些讓我反胃的東西,我哪裏來的胃口喫東西。我喫不下東西,可不就會頭暈嗎你也別在這裏當好人,裝可憐,分明就是你不願意讓我生下老爺的孩子。你這是在報復我,你是在爲”
“好了麗華,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段娘突然提高了聲音,“老爺既請了如意姑娘過來,她自然知道你患得是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