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如意胭脂鋪II >第147章 媚花奴(7)
    裁雲睜開眼,發現室內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滅了。

    “豆子小豆子房間的燈怎麼滅了”

    小豆子是負責伺候她的丫頭,往常也總是在房間裏伺候着的,可這個時候,她連續喊了幾聲都聽不見對方的回答。裁雲的口氣不由變得惡劣起來,她摸索着起身,嘴裏還罵着:“臭丫頭,這才幾更天,就睡死過去了。”

    自從那件事之後,裁雲就厭惡黑暗,或者說是厭惡黑夜,所以房間裏的燈總是徹夜亮着。介於她目前還是海棠院頭牌姑娘的身份,以及被縣老爺看中即將娶做小妾的內情,嬤嬤也不曾說過什麼,反而吩咐人,將她房內的燈油備得足足的。

    眼睛逐漸適應了房間裏的黑暗,裁雲扶着牀邊站了起來。

    “臭丫頭,居然趁着我睡着偷偷溜出去,待你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才咒罵完,忽覺得一股涼風吹了過來。

    一陣虛無縹緲的女聲傳入她的耳中:“好姐妹,背靠背好姐妹,背靠背。”

    那聲音宛若從耳畔傳來的一樣,讓裁雲瞬間就僵在了原地,只覺得渾身變得冰涼。

    姐妹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有過一個妹妹。

    她們是雙花並蒂,生得一模一樣,只是性子略有些不同。

    記憶中,妹妹總是乖巧的跟在她的身後,無論她要她做什麼,她都會揚起下巴,用小小的聲音回答說:“好”

    爹孃只是普通的農戶,在那個閉塞的小山村裏養育兩個孩子並不容易,尤其還是兩個女孩兒。除了少喫沒喝,還要忍受鄰人的白眼,爲了讓她們少受欺負,爹孃不得不一次次的搬家。最後,搬到了離村莊很遠的一座荒山上。

    荒山上,除了荒蕪,什麼都沒有。姐妹兩個只能跟對方玩耍,她們玩的最多的就是你揹我,我揹你的遊戲。累了,就背靠背靠坐在一起,然後念着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歌謠。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這樣下去,未必不好。可偏偏,娘病了,病得很重。爹孃沒有辦法,就商量着將其中一個女兒送出去,偏巧被她聽到了。

    她是姐姐,性子執拗,不如妹妹乖巧聽話,爹孃自然而然要將她送出去。她記得,那個時候她並沒有哭泣,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而是躲在茅草屋的後面,一遍一遍的問自己。爲什麼爲什麼爹孃都更喜歡妹妹,爲什麼爹孃總覺得妹妹纔是乖巧聽話的那個爲什麼,自己明明只被妹妹大那麼一點點,卻要被爹孃送回去。

    就在她怎麼想都想不通的時候,她那個乖巧聽話的妹妹卻一臉天真的跑到了她的跟前,歪着頭問她爲什麼要躲在茅草屋的後面她心說,還不是因爲你。因爲你,爹孃纔會想着將我給送掉。

    說是送,其實就是賣。

    她心裏不知怎麼就生了恨,她藉口帶妹妹上山玩耍,將她帶到了荒山上,然後趁着她不注意,將她推到了山崖下。

    雙手離開妹妹後背的那一瞬間,她後悔了,也害怕了。可後悔有什麼用,害怕又有什麼用,她終究還是將妹妹給推了下去。那麼高的山崖,她乖巧的妹妹肯定是活不了的,她需要考慮的只是如何回家面對自己的爹孃。

    她在山崖邊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晚,爹爹找上山崖時,她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佯裝成妹妹的模樣,撲到爹的懷裏嗚嗚的哭,邊哭邊指着山崖,說是姐姐失足掉了下去。

    那時候,爹正爲孃的病情發愁,並未注意到她的衣衫與妹妹是不同的,於是她很輕易的就矇混過關,被爹爹抱回了家。

    那是記憶中,長大之後爹爹頭一回抱着她。她忽然不後悔了,甚至覺得,將妹妹推下山崖是她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爹將她抱回家裏之後,就到山下村子裏求助,那些原本瞧不起他們的鄰居都幫着爹到山崖下找妹妹。她惶恐不安的等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爹他們空着手回來,她纔將心放到了肚子裏。因爲妹妹的事情,孃的病更嚴重了,甚至嚴重到了已經不再需要請大夫的地步。

    她記得,娘要走的時候,將她叫到了牀前,用那雙發黃的眼睛盯着她,就那麼死死的盯着她。娘,什麼話都沒有說,但她知道,娘看出來了,看出來她並不是妹妹,甚至可能猜到妹妹是被她推下山崖的。

    那是娘,不是爹。她和妹妹都是從孃的肚子裏出來的,也是娘一手拉拔大的。爹,可能會分不清她和妹妹,但是娘一定分得清。她不說,是她不想說,不忍說,不願意說,還是說不出來,她沒有問。她只知道,孃的那雙眼睛,以及藏

    在眼睛裏的東西,直到現在,還會時不時出現在她的眼前。

    娘死了之後,爹按照孃的遺願,將她葬在了山崖上。她心裏什麼都明白,卻咬着牙關,什麼都沒有說。

    爹,越發沉默了。過了沒多久,爹也病了,而且病的比娘還要重。

    爹要走的那天,精神一下子好了起來。他將她從睡夢中叫醒,揹着她去了村子裏。那是爹,最後一次揹她,但她卻感覺不到爹後背上的暖意。爹找了村中的一位老人,請他幫忙爲她尋一戶好人家,做童養媳也好,做使喚丫頭也好,只要讓她有口喫的,安穩長大,不被餓死就行。

    老人答應了,爹獨自一人離開了。再後來再後來,她就成了張家的童養媳,成了那個叫做張耀的混蛋男人的娘子。她,終究還是被爹給送了人。

    爹後來如何了,她沒有問,但午夜夢迴時,她曾看見他和娘站在一起,就在那處山崖旁,一直背對着她。

    在街上遇見那個女子的時候,她曾想過,她會不會是自己的妹妹。可很快,她就否定了。那麼高的山崖,摔下去之後怎麼可能不死若是她還活着,爹和那些鄰居爲什麼會找不到況且,她的妹妹也不叫“裁雲”。

    裁雲打了一個哆嗦,醒過神兒來。她快步走到燈燭前,找到火摺子,將蠟燭點亮。

    燭光晃晃悠悠,映出一個影子。她驚慌的回頭,卻發現身後什麼都沒有。

    “一定是因爲那個胭脂鋪的。”裁雲閉了下眼睛,撫弄着自己的胸口:“什麼雙生花,不過是巧合罷了。”

    目光落到手臂上,發現繪着的那朵花下面好像又生出了一朵花蕾。再仔細看,又覺得那不是花蕾,而是藏在花朵下的皮膚上的疤痕。

    “我一定是花了眼了。”裁雲喃喃自語:“睡一覺,等睡一覺醒來,就什麼都沒有了。”

    回到牀上,拉起棉被,裁雲迫使自己閉上了眼睛,可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女子模糊的身影。

    她心裏一驚,再次睜開眼,發現剛剛纔點着的燭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滅了。

    恐懼像是生了爪子,緊緊抓住了裁雲的心。她想要閉上眼睛,卻又害怕閉上眼睛,就那麼緊緊抓着被子,半睜着眼,生生熬到了天亮。眼見窗戶漸漸發白,門外也有了聲音,她才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精神好了許多。她伸了一個懶腰,迅速穿好衣裳,拉開門卻愣在了當地。

    門外,不是海棠院的走廊,而是一片曠野。那抹白色也不是日光,而是慘白的月光,地上浮着一層薄薄的紅霧,遠處朦朦朧朧似能看見一個草屋。

    “怎麼會這樣”

    裁雲下意識退回房內,關上房門,用後背緊緊抵住。冷汗自手心裏生了出來。

    她仔細的回想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是海棠院的姑娘,因爲老爺的緣故,已經很久都沒有接過客人,可其她姐妹不同,她們沒有依靠,總要賣笑的。別的地方,都是白天熱鬧,夜裏安靜,可海棠院是夜裏熱鬧,白天安靜。可自她第一次醒來,這院子就是安靜的,沒有客人的調笑,沒有姑娘們的逢場作戲,更沒有那些絲竹聲樂,酒盞互擊。

    難不成,她一直都是待在夢裏的,從始至終都沒有醒過

    “姐姐姐姐”

    “誰”

    “是我呀怎麼,你不記得我了也是,這麼多年了,我自己都忘了,我其實還有一個姐姐。”

    幽幽地聲音,不斷的鑽進裁雲的耳朵裏。

    “你是誰你不用嚇我,我知道,我是在夢裏。等夢醒了,你就會消失”

    “夢什麼是夢,什麼又是現實呢姐姐當初將我推下山崖的時候,可想過,那是一個夢姐姐將我誆騙到城樓上,用繩索套住我的脖頸時,可曾希望過那是一個夢姐姐將我的臉皮剝下的時候,可曾告訴過自己,那只是一個夢。姐姐沒有想過,妹妹卻是想過的。妹妹希望,這些都只是夢,夢醒了,你我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背靠背,唱着歌兒。”

    “閉嘴我沒有妹妹,我從來都沒有妹妹”

    裁雲嘶聲喊着,從房內跨了出來。

    慘白的月光下,一張詭異的臉驟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裁雲一驚,跌坐在地上。等她想要爬起來的時候,卻感覺一個冰冷的東西貼上了她的後背。

    “背靠背,好溫暖啊。姐姐,你還記得這種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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