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這門上的確寫着“書香門第”四個大字。
可此書香門第,壓根兒就不是魏宣口中所謂的“書香門第。”
感覺到狐狸射向自己的那道目光,魏宣憨憨一笑,忙轉到了邢如意的身後:“先生別這麼看着我呀,這邢老弟給如意說的親事,我也只是聽過,沒上門來親自看過。誰能想到,他們家會直接把這‘書香門第’四個字給刻在門匾上呢。”
狐狸收回目光,上前,扣門。
門應聲而開,一隻蜷窩在門口的黃狗懶洋洋的朝着他們瞄過來。
“那個……你們家主人在嗎?”魏宣擺擺手,試探着問那隻黃狗。
黃狗理都沒理,又把頭給埋了下去。
“你這隻狗還挺有脾氣哈,你信不信魏爺我把你烤了當下酒菜。”魏宣失了面子,乾脆將袖子一擼,站在了門口,扯着喉嚨往裏頭喊了句:“有人嗎?這院子裏有人嗎?”
“來了來了,你喊什麼喊?”一個年輕婦人,身上揹着個娃娃,手裏拿着個做飯的勺子從院子裏衝了出來。看見魏宣,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勺子指向魏宣:“你誰啊你,這一大清早的,在人家門口喊什麼喊。我告訴你,我們家裏沒錢,也沒有多餘的糧食施捨給你。”
“誰要你施捨糧食了,誰管你要錢了。”在官家當差當慣了,魏宣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要不是身後還站着殷先生與小如意,他能一腳將這大門給踢碎了。“我問你,這可是殷家?”
“我家夫君是姓殷,你又是哪個?”
“夫君?沒聽說殷十三那小子納了小妾啊!”
“什麼十三十四的,你到底是誰?”
“瞧我,這殷十三,是咱們給取的名字,他大名叫做殷廣志。小娘子,你是不是殷廣志新納的小妾啊?”
“什麼新納的小妾!”年輕婦人的臉上多了些怒氣:“殷廣志是我家公的名諱。”
“家公?”魏宣眨了眨眼睛:“你是殷廣志的兒媳婦?”
“正是。”
“那殷廣志有幾個孩子?”
“只我夫君尚林一人。”
“你的夫君是殷尚林?”
“咋着,你不相信啊?尚林,殷尚林你給我出來!”年輕婦人朝後喊了一句,隨即一個男子跑了出來。
“他就是殷尚林?”魏宣瞧着眼前那個胖乎乎,憨呼呼,手裏還拿着一塊肉的殷尚林,瞬時覺得眼前一黑:“肯定是找錯了,肯定是同名同姓的。”
“魏宣,你是魏宣。”就在魏宣準備說服狐狸和邢如意離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從院子裏傳了出來。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的老熟人殷廣志嘛。
“殷兄!”
“魏老弟!”
“殷兄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了?”
“說來話長,說來話長。幾位,若是不嫌棄我這院子寒磣的話,就進來說話吧。”殷廣志將魏宣、狐狸以及邢如意都給請進了門:“說起來,咱們這一別得有七八年了吧。”
“九年,整整九年。”
“九年了呀?想想看,還真是時光如水,日月如梭。你,倒是跟當初沒什麼兩樣,我卻完全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魏宣盯着眼前這個猶如老農一樣殷廣志:“殷兄如今的模樣,與過去真是大不相同。”
“百無一用是書生,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殷廣志擺擺手,說起了自己的事情:“當年,我一心一意想要靠着讀書出人頭地。結果,就在趕考的路上出現了意外。那場意外,令我九死一生,同時也斷了繼續進京趕考的念頭。斷了念頭,自然也就不想再在外頭胡亂的混日子。”
“這啥是幸福?幸福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我是沒遇到女人成親,我要是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纔不再外頭瞎折騰呢。”
“魏老弟說的是,這人吶,只有經過了生死,才能明白啥是對自己最重要的。我斷了考狀元的念頭,就帶着我的小書童回了鄉。嗨,之前要面子,一直沒跟你們說,我家娘子,是我爹孃做主給我娶的。這娶的既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小家碧玉,而是我們這個鎮子上張屠戶家的女兒張如燕。這名字,是嬌滴滴的沒錯,可人呢,既不
懂琴棋書畫,也不能跟我吟詩作畫,她會的是殺豬賣肉。”
“嫂子厲害!”
殷廣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鬍鬚。
“就因爲這個,所以你騙邢大哥說你家是書香門第,還說要跟邢大哥家結成親家。”
“我家的確是書香門第,從我太老爺到我一直都是讀書的。只是,時運不濟,書雖然讀了,卻沒有一個能考上狀元做大官的。邢老弟的娘子有喜的時候,我家尚林已經懂事了,且在私塾裏讀書讀的很好,我當時真心是想要我兒子跟我走一樣的路,跟我一樣,讀書考狀元的。”
“那後來咋變了?”
“人活着,不都得先填飽肚子嘛。你看看眼下這兵荒馬亂的,就算當了官又能怎樣,不照樣跟着流離失所,不照樣整日擔驚受怕的。反倒是咱們這些小老百姓,過一天算一天的更踏實。”
“咱不說這前面的事情了,就說說你兒子殷尚林吧。”
“尚林?”
“殷廣志,殷十三,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曾經跟邢老弟有過約定,你兒子尚林可是要娶邢老弟的女兒如意爲妻的。眼下這叫怎麼回事兒?你兒子殷尚林不光娶了妻子,還有了孩子,你讓如意怎麼辦?你讓人家小如意怎麼辦?”
“好幾個殷尚林,你竟還有婚約在身?說,你原本要娶的女子是誰?”年輕婦人一下子揪住了殷尚林的耳朵。
“是我!”邢如意聲音脆脆的開口:“不過,我一點兒都不想嫁給他。”
“你是如意?你是邢老弟的女兒?”
“沒錯,我就是邢如意。”邢如意託着下巴,“雖然魏宣叔叔告訴我,我跟你家兒子有婚約。但,既然你家兒子已經毀約另娶,那我就沒必要着急着長大了。對了,這個是我師父,他可以代替我阿爹阿孃跟你們家退婚。”
“殷尚林,你找死是不是,這麼小的小姑娘,你都敢禍害!”
“娘子冤枉啊,我真是冤枉啊。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爹,你幫我說句話啊,這什麼婚約的,我壓根兒不知道好不好。”
“咳!”殷廣志尷尬的咳了兩聲:“那個……我的確是沒來得及跟我家尚林說。魏老弟,你不知道,自從我跟你們分開之後,我經歷了特別多的事情。這事情一多,婚約的事情就給忘了。再加上,後來跟邢老弟也斷了聯繫,這婚約的事情也就……不過,這話說回來,就我家尚林眼下這個樣子,即便邢老弟還認這個婚約,我也覺得我家尚林不配。你看看如意,多聰慧,多漂亮的一個姑娘啊,這若是長大了,必定不一般。我家尚林,老實有餘,忠厚有餘,卻也只能是平庸的普通人一個。今日,就請魏宣老弟作證,我家尚林與如意的婚約就此作罷,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先生?”魏宣爲難的看着狐狸。
“他說的沒錯,他的兒子的確配不上我的如意。”狐狸將手中的信遞給邢如意:“這婚約,還是由你親自毀了算了。”
邢如意倒也爽快,“刺啦”一聲,就將信給撕了。
原以爲這退婚要費一番功夫,卻沒想到這麼輕輕鬆鬆就給解決了。狐狸心情大悅,邢如意也挺高興的。幸好,幸好那個殷尚林已經娶妻生子,否則,等她長大了,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這麼一個人,鬱悶都得給鬱悶死。倒也不是說這個殷尚林很差,相反,他挺好的,長得憨厚老實,人也勤快,看他對他娘子的那個模樣,就知道是個好相公。可……誰叫她先見過了自己的師傅呢。終日對着這麼一張好看的臉,再對着這麼一個無所不能的師傅,旁的人再好,也都變得平庸起來。
“想什麼呢?”
“想師傅。”邢如意嘆了口氣:“想自己終日對着師傅,將來還可怎麼找相公。”
“找不着,你也可以嫁給你師父啊。”魏宣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上來:“那個……殷先生應該還沒有娶妻吧?若沒有娶妻的話,不妨考慮一下我家小如意。這自己養大的媳婦兒,相處起來,總比別的輕鬆。先生,您說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