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附近的鄰居好像沒有誰家添了嬰兒。他捏了捏脹痛的太陽穴,感覺那哭聲越來越響亮,且越來越刺耳。
“安寧,你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在哭嗎?簡直煩死人了。”他推開被子坐起來,這才發現身旁是空的。
枕頭是涼的,掀開的被褥下面也是涼的。很顯然,那個原本應該睡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很早就離開了。
嬰兒的哭聲還在繼續,且聲波像是能夠穿透玻璃一樣,直往他的耳朵裏鑽,他像是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前妻剛剛生下女兒的那個時候。
因爲前妻生的是女兒,母親藉口身體不適,不願意照顧。
前妻是遠嫁,是因爲愛情,才背井離鄉跟他到了他所在的這個城市,莫說岳母岳母還有工作,不能前來照顧,就算他們要來,他也拉不下這個臉。求婚時,說的那些誓言猶在耳邊,他怎麼能讓岳父岳母知道,自己的母親因爲嫌棄孫兒就苛待他們的女兒。
沒有辦法,他只能辭職,回家照顧剛剛出院的前妻和女兒。
那麼小的小東西,莫說抱着,就是看着,都讓人有些手足無措。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明白,孩子不是一出生就那麼可愛的,也不是想象當中的吃了睡,睡了喫,不哭不鬧只管睡覺。她總是在哭,餓了哭,渴了哭,睡不着也哭,睡醒了還哭,一天24小時,她能有十多個小時是在哭鬧。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兒,可就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去接受她無緣無故的哭鬧。在熬了半個月之後,他的心理防線全面崩潰,他知道自己成爲不了那種書中所描寫的偉大的父親。他藉口需要賺錢養家,需要給女兒賺奶粉錢,逃離了那個無休止哭鬧的環境,回到了工作單位。
上班,成了他最期待的事情,而下班成爲了他最恐懼的事情。
他害怕回到那個家,害怕面對那個軟乎乎卻總是在哭的小怪物。
他知道妻子跟他一樣,可又拒絕去面對這樣的事實,他告訴自己,每個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每個女人都是要照顧孩子的。從人類誕生的那天起,就是這樣的。他是男人,他可以抱怨,但是妻子不能。爲什麼?因爲男人沒有自帶哄娃的功能。
徐凌知道這是大多數混蛋男人都會有的想法,可他寧可選擇做一個混蛋,也不願意讓自己成爲一個偉大的父親。
好不容易熬啊熬的,終於把那個軟乎乎的小肉團熬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她不再整天哭鬧,而是會圍着自己叫爸爸。他開始逐漸適應爸爸這個身份,並且嘗試着跟女兒建立父女親情,可這個時候,他的母親跳出來,用一種看待逆子的眼光看着他,命令他必須要給徐家生個兒子。
生個兒子?
生個兒子就不用再去熬那些無休無止的嬰兒哭鬧着的日子了嗎?
不,徐凌很明白,兒子並不會比女兒乖巧多少,他害怕重複那樣的噩夢。
他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剛剛好,女兒長大了,不需要再怎麼費心去照顧,妻子也上班了,他肩上扛着的經濟壓力驟然減輕。可他沒辦法跟自己的父母溝通,更沒辦法去扭轉他們根深蒂固的,想要個子嗣傳承家業的想法。
傳承?
他們徐家是有皇位要繼承嗎?
不僅沒有皇位,就連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都是靠着他自己打拼來的,他倒是個兒子,可他的父母除了給他一個兒子的特徵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選擇逃避,選擇將這一切麻煩丟給他的妻子去面對。他以爲妻子可以抗住自己父母的輪番攻擊,卻沒想到她妥協了,眼看着她的肚子又一天一天的打起來,那種被噩夢纏繞,被哭聲束縛的恐懼感再次襲來。
於是,他跟安寧走到了一起。
偷喫,的確很難看,甚至差點兒讓他身敗名裂。可跟繁雜的家庭生活比起來,那種不用再繼續揹負整個家庭責任的輕鬆更讓他迷戀。
嬰兒的哭聲伴隨着他的回憶似乎越來越勁大,他拍拍腦袋,強迫自己終止回憶,掀開被子,站了起來。
“安寧,安寧你在哪裏?”
臥房的門虛掩着,安寧應該是到樓下去了。
都說偷喫的男人,十個裏頭有八個會後悔。徐凌不信,可直到他跟安寧真正的生活在一起,他才知道,自己也是那八個後悔男人當中的一個。跟前妻比起來,安寧的情緒更多,脾氣更大,也不如前妻那麼在意自己。她的愛,從一開始就比前妻給予的複雜,是建立在對他事業的迷戀,地位的在意以及金錢給予的大度上面的。
別墅裏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回答。樓下倒是亮着燈,可找了一遍,也沒找到安寧的影子。
嬰兒的哭聲還在繼續,就好像是從他別墅的院子裏傳來似的。徐凌皺了皺眉,拿起擱在門口的那把雨傘走了出去。
門口,果然躺着個嬰兒。她的個頭很小,身上不掛寸縷,甚至連一塊包裹的破布都沒有。低頭時,徐凌纔看到那是個女嬰,她緊閉雙眼躺在別墅門口冰冷的大理石地磚上,身上還沾着血污,像是剛剛纔生下來的樣子。
若是前兩年,看見這樣的嬰兒,他頂多就是掏出手機抱個警。可年紀大了,心也不及以往那麼硬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女嬰閉眼嚎哭,細嫩的手腳在冰涼的地上擺動,終是不忍的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先抱回去吧,這個樣子,等不到人來就給凍死了。”
徐凌既像是給自己說的,又像是給女嬰說的。
說也奇怪,他剛把女嬰抱到懷裏,她就不哭了。甚至睜開了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睛很漂亮,黑色的眼珠像剛剛成熟的葡萄一樣。徐凌看着女嬰,突然想到了自己女兒小的時候,他稍稍牽動嘴角,低頭,想要再跟女嬰說些什麼。女嬰卻“咯咯”地笑了起來。
就在徐凌發愣的時候,女嬰的脖子突然一軟,跟着側頭,照着他的身上就咬了口。疼痛,像藤蔓一樣的從他傷口處開始蔓延,很快就傳遍了全身。他雙手一鬆,雨傘連同手裏的女嬰一起掉在了地上。
徐凌下意識的伸手去抱掉在地上的女嬰,可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什麼都沒有。
他這是見鬼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抓着他的褲管往上爬,扭頭一看,竟是剛剛那個掉到地上的滿身血污的小女嬰。那麼小的嬰兒,原本是沒有力氣的,可現在,她卻手腳並用的正緊緊抓着自己的褲管。她的臉,也不像方纔那樣的天真無邪,而是像魔鬼一樣的猙獰,甚至張開的嘴巴里還生着一排獠牙。
“走開,快點走開!”
徐凌伸手去拍打那個緊緊抓着自己褲管的女嬰,女嬰卻張開嘴咬住了他的胳膊,任憑他怎麼摔打,都不肯鬆口。
“滾開,你給我滾開!”
徐凌用空着的那隻手卡住女嬰稚嫩的脖頸,拼了命的想要把她從自己身上拽掉,就在他即將成功的時候,他醒來了。
“老公?老公你怎麼了?”安寧握着自己的脖子:“你快要把我給掐死了!”
“安寧?”
“是我,是我安寧啊。老公你這是做噩夢了嗎?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徐凌擡頭,發現自己還躺在臥室裏,身邊的安寧,也穿着跟他一樣的同色系的睡衣。她的臉色,也很難看,而且用手握着的脖子上還有一片很深的紫紅色。
“抱歉,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夢?什麼夢?”
“我夢到一個女嬰,一個好像是剛剛纔出生不久的女嬰,她就躺在我們家的大門外頭。我看她可憐,就想先把她給抱回來,然後報警,讓警方把她給帶走。誰知道,我纔剛她抱起來,她就張開嘴咬我。”
“是咬在你這個地方嗎?”
安寧突然詭異的笑着,用手指了指徐凌的胸前。
徐凌低頭,看見原本完好的睡衣被撕扯開了一個口子,而那個口子,很像是用嘴給咬出來的。他喫驚的坐起來,發現那個有破洞的地方很疼,疼的就像是在夢裏的那樣。
“老公,你知道嗎?你夢見的那個女嬰不是別人,是我們的妞妞。她回來了,她回來找我們了。乖,別怕,那是我們的女兒,她是不會傷害你的。”
“安寧,你瘋了嗎?”徐凌懼怕的往後退了一些:“瘋了,你一定是瘋了。我的睡衣是被你弄破的是不是?你這個瘋子,居然趁着我睡着的時候咬我。”
“老公,你說什麼呢,我那麼愛你,怎麼捨得咬你呢?”安寧伸開手,朝着徐凌撲了過來:“咬人多疼啊,我捨不得的。我告訴你了,那不是夢,是我們的妞妞回來了,她回來找她的爸爸媽媽了。徐凌,我們有孩子的,我們有個女兒的,你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