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如意胭脂鋪II >地府篇 第110章 子嬰(12)
    “我知道這女人家脾氣上來,是什麼混賬話都能說的,我一個沒忍住就給了我媳婦兒一個耳刮子。我也是氣急之下動的手,可那一個耳刮子出去,我才知道什麼叫響。那聲音,不光打在了她的臉上,也打在了她的心上,她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目光盯着我,停了一陣兒,轉身出去了。我當時也傻了,就那麼呆呆的看着她出去,別說伸手拉她了,就是挽留的話都說不出來。”

    老人搖着頭,嘆氣聲越來越重。

    自己的母親重男輕女,又因爲當時家裏條件不好,擔心多張嘴就會沒飯喫,竟狠心將剛剛滿月的小孫女給活活捂死。常泰沒經過那個年代,就算經過,他也沒辦法想象,一個奶奶是如何對自己的小孫女下手的。

    他看着老人,或許時間已經帶走了他的傷痛,可曾經的疤還留在那裏。

    “我當時只當我媳婦說的是混賬話,可她看我的眼神卻讓我心裏很不自在。都說男人對於孩子的感情是在孩子逐漸長大了之後纔有的,因爲他沒有經過女人十月懷胎的辛苦,沒辦法打從一開始就跟孩子建立血脈親情。可那到底是我的女兒,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就算還沒有生出所謂的父女親情來,我也難以接受她是被我母親給活活捂死的這個結果。我去找我娘,我打算好好的問一問她。她是我娘,只要她說我沒有,我就信她。”

    “其實你心裏是有懷疑的對嘛”

    “是,雖說那是我孃的親孫女,可自從那個孩子生下來,我娘就沒拿正眼看過她,甚至一直在抱怨,說她是個禍害,是個累贅,就好像她是孃的仇人一樣。可滿月那天,她突然轉了態度,甚至主動來抱孩子,還說帶她去見親戚。我媳婦當時是不願意的,可老家的規矩,這孩子滿月是得要見人,抱着家醜不可外揚的心思,她這才勉強同意。可誰能想到,這親奶奶真能狠心還將自個兒的親孫女給害死。”

    老人說着,拍了下腿,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些波動。

    “你的母親承認了嗎”

    “承認了,我剛一張嘴,她就知道我是爲啥去的。沒等我問完,她就承認了。”老人臉上的情緒又被強行抹了去:“她說她是爲我好,說這生了女兒就得養,還得跟兒子一樣養。不能缺喫,不能缺喝的,好不容易養大了,結果成別人家的人了。說養她幹啥,家裏又不富裕,還不如讓她早死早投胎。你聽聽,這是當孃的應該說的話嗎這是當奶奶的應該乾的事兒嗎我瞧着我娘說那話的臉,我真是想要打她的心都有。她自個兒不是女子嗎如果她娘,我姥當年跟她一樣,現在還能有她,還能有我嗎姑娘那麼不之前,她當初低三下四,求着媒人給我介紹媳婦又是爲那般傳宗接代嗎就我們那個窮家有什麼好傳的。”

    “之後呢”

    “我娘雖然做了那種事情,可這天底下哪有兒子打孃的道理,我心裏憋着一口氣,只想着以後再也不要見她了,就從她那門裏出去了。出門之後,我看着外頭黑黝黝的天,心裏特別難受,難受着,難受着,就想到了我媳婦。女兒是她好不容易生下來的,結果被自己的婆婆給害死了,她能不難過嗎我尋思着,我得去找她,得去給她賠禮道歉去。我就順着村子裏的那條路,去我老岳丈家裏。”

    老人擡頭看着天,彷彿時空一下子穿越了。

    “月朗星稀,當天晚上真就是這麼個場景。夜很黑,有風,但天上的月亮很明,星星稀稀拉拉的。我出了村,順着那條歪歪扭扭的小路往我老岳丈家裏走,走着走着,就想起了我那個女兒,想起了我那個女兒,就順帶着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

    我想起,那路邊有個小的深凹,那深凹等同於咱們現在說的亂葬崗,一些被餓死的,病死的孩子,甚至貓貓狗狗都會被扔在裏面,或者埋在裏面。小的時候,總聽老人們講,特別害怕從那個地方過。後來長大了,覺得日子艱難,活着跟死了也沒啥區別。再說了,長到二十幾歲也沒見過鬼,自然也就不封建迷信了。”

    “沒見過,說明心是坦然的。”

    “沒見過,說明心是坦然的。好像好像是這個道理。”老人凝着常泰的眼睛:“以往走那條路,雖說心裏也有膈應,但從未害怕過,可那天晚上,我突然感覺到了人們常說的那種陰風陣陣,感覺到了害怕。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着我。剛剛好要經過那個深凹的時候,起了一陣風,烏雲遮住了月亮,可很快,那片烏雲就又被風給吹了過去。月亮依舊很亮,可顏色卻變成了紅紅的那種。我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不是一個,而是一片。

    人吶,就是這樣,明明害怕的要死,卻又不死心的想要探着頭去看看。我當時就是這個樣子,我伸長了脖子往深凹裏,結果看到一個又一個隆起的小墳包,而每一個小墳包跟前都守着一個小娃娃。我原只是想偷偷的看那麼一眼,卻沒想到,那些小娃娃的眼睛全都朝着我看了過來。我一下子就給嚇着了,褲子都溼了。”

    老人自嘲的笑笑,將目光從常泰的臉上移開。

    “我知道你是警官,你是不可能相信這些東西的,但我的確是看到的,也的確是給嚇的慫了。等我回過神來,準備逃走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小嬰兒,她赤着身子躺在地上,可奇怪的是,她的頭居然是擡着的,然後嘴裏咬着一個紅色的繩子,一動不動的看着我。那雙眼睛,我認得,是我女兒的。她嘴裏咬着的那個紅色繩子我也認得,x.首發是我媳婦給她戴在手上的。老家人說,月子裏的孩子容易招邪,家裏沒有別的東西,我爹孃又不給張羅,我媳婦就用紅線編了根紅繩子給孩子戴在手上。我軟着雙腿,卻不怎麼害怕了。害怕啥呀,那是我閨女啊。她就那麼看着我,不哭不鬧的,可看我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個仇人。”

    “你是男人,是丈夫,是父親,你應該是保護她們母女的人,可你,卻叫她們失望了。”

    “對,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保護她,也沒能保護我的媳婦兒。”老人垂下了頭:“所以,我遭了報應了。”

    常泰知道老人的敘述還沒有完成,只是靜靜等着,等着老人將所有的故事講完。

    “明知道她是我的女兒,是我可憐的小閨女,我還是撲通一下給她跪下了。我跟她認錯,我說對不起,我說我不知道我娘會害她。我娘重男輕女,可是我沒有啊,我真沒有,我覺得兒子女兒都是一樣養的。不,我當時還沒有這麼高的覺悟,我只是沒認真想過生孩子的事情,所以也不覺得我媳婦兒生兒子跟生女兒有什麼區別,有什麼不好的。她是我閨女,我親手抱過她,給她餵過水,哄過她睡覺給她洗過尿布,我是愛她的呀。

    從頭到尾,她就只是那麼看着我,後來,又颳了一陣風,那陣風很大,差點眯了我的眼睛,等我再睜開去看時,她不見了。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她被埋在那個深凹的什麼地方。我問過我娘,可她不說,我也找不見。”

    “安寧爲什麼要你講這個故事給我”

    “我還沒講完。”老人站累了,直接走到對邊,挨着樓梯坐了下來:“我跌跌撞撞跑着去了我老岳丈家裏,可他們告訴我,我媳婦兒下午走了之後就沒再回來。我沒敢說孩子的事情,就說她情緒不好,晚上的時候我們拌了兩句嘴,她就走了。她還懷着孩子,這深更半夜的能去哪兒呢。我們從天黑找到天亮,終於在村頭的一個果樹林子裏找到了她,可她已經死了。她選了一棵山楂樹,用自己的褲腰帶,把自己的脖子給勒在了上面。山楂,在我們那個地方叫做紅果果,我閨女的小名就叫紅果果,因爲她出生的時候,全身都是紅的,尤其那張小臉,就跟紅果果一樣。

    我媳婦死了,自個兒上吊死的,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不管是不是兒子都沒了。因爲我媳婦的死,我老岳丈領着他的親戚上門,差點把我們家的房子給拆了。事情鬧得那麼大,村子自然不會再有姑娘願意給我做媳婦,哪怕是死了丈夫的寡婦也不肯嫁我這樣的男人。我媳婦說對了,我娘這輩子都沒有孫子,我這輩子也都沒有兒子了。”

    “人的記憶是最不靠譜的,而人也是最容易健忘的,等事情過了,你還是有機會成家的,可你爲什麼沒有成家呢”

    “因爲我爹孃都死了。”老人的表情很複雜,說不清他是在哭還是在笑:“在我媳婦兒安葬後的第八天早上,我爹我娘被人發現躺在那個深凹裏。我爹臉色烏青,像是活生生給凍死的,可那個時候,還不到冬天,就算晚上再冷,也不至於把一個大活人給凍死。我娘跪在一堆小墳包中間,嘴裏塞滿了髒土,她是把自己給噎死的。我媳婦的死,我爹孃的死,再加上我女兒滿月就不見了的事實,村子裏的人很快就編了一個跟事實十分相近的故事。他們說,我那剛剛滿月的女兒就是被我爹孃給害死的,我爹孃死的那麼蹊蹺,是因爲我的女兒回來復仇討命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