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如意胭脂鋪II >地府篇 第139章 桃花面(13)
    張家大院裏一如往常那般的忙碌,張老爺信不過手下的那些佃農和夥計。凡是田地裏的收成,要現在鄉下的莊子裏過稱,然後由專人負責押送到城裏。到了城裏,也不是直接運到張家的米糧鋪子,而是先送到張家在洛城的宅子裏,入了張家自己的糧倉,等鋪子那邊糧食賣的差不多了,再從家裏運出去。這一出一進,還需要再次過稱。

    張百福很忙,自從娶了側室之後,這張家的生意,似乎比原來還要興旺些。加上側室肚子爭氣,進門不久就有了喜,張百福人逢喜事精神爽,做起事情來,也就更加有精神。側室搖着蒲扇半躺在貴妃椅上,這椅子,是張百福請了城裏的木匠師傅給側室做的,仿的是大城市大戶人家的式樣。椅子旁邊的小桌子上放了各色的水果和乾果。側室一邊看着那些夥計忙碌,一邊喫着水果點心,完就是一副主母監工的架勢。

    後院柴房裏,葉雙兒病了。自入冬之後她就染了風寒。起初,這風寒也不嚴重,只需要臥牀休息,就能緩過勁兒來,可公婆刁難,不是讓她去做這個,就是去做那個。做得慢了,要捱打,做的快了,也要捱打,做的好了,說她又開始動鬼心思,做的不好了,說她心不在張家,開始變野了。天寒地凍,加上勞累過度,以及側室時不時的過來懲治一下,葉雙兒好好的一條命,就去了半條。

    張家正忙活着的時候,她這個正兒八經的張家少夫人卻只能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後院的柴房裏,靜靜地等着閻王爺的召喚。許是老天見憐,那個側室不知怎麼的就又想起了她,原是想着將她拖到前院來,讓那些夥計們好好見見這位曾經的張家少夫人,也好讓那些夥計們知道,現在的張家是誰說了算,誰纔是張家真正的女主人。

    照顧側室的婆子去了後院,回來時卻告訴側室,葉雙兒不行了,且像是染了什麼好不了的病,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血。側室撫了撫自個兒的肚子,又看了看還在那邊指揮着夥計們運送米糧的張百福,偷偷在婆子跟前說了句:“找兩個人,將她扔出去,就算是死,也別死在咱們張家的院子裏。晦氣不說,萬一真要有個什麼髒病,再傷了少爺和我肚子裏的孩子怎麼辦。”

    婆子領會,立馬找了兩個信得過的下人去後院柴房,直接掀了那牀破棉絮被子,將葉雙兒從張家後門丟到了街上。

    許是命不該絕,她竟又碰上了滿江紅。

    關於葉雙兒的事情,滿江紅也知道些,他心知是自己考慮不周,連累了葉雙兒,也曾多次去張家,試圖解釋清楚,他與葉雙兒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可他越是解釋,張家對葉雙兒跟他之間的關係就越是懷疑。滿江紅迫於無奈,也就不敢再登張家的門了。

    此時,在街上看到葉雙兒,心裏的那股愧疚感就越發的強烈。見四下正好無人,便讓夥計將已經快要病死的葉雙兒抱上馬車,帶回了戲院裏。

    滿江紅的戲院很掙錢,所以他給葉雙兒請了洛城裏最好的大夫。葉雙兒治了小半年,花了滿江紅不少的銀元,才終於把自己的小命從閻王爺那邊給贖了回來。

    治病的時候,葉雙兒是住在滿江紅隔壁的。滿江紅說了,說葉雙兒之所以變成這樣都是他害的,如果治不好葉雙兒,他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那時候,葉雙兒是恨滿江紅的,如果沒有他的糾纏不休,她現在還是張家名正言順的少夫人。她問滿江紅,如果她死了,滿江紅會因爲良心不安以死謝罪嗎?

    滿江紅搖搖頭,說不會,他只會一輩子良心不安,卻不會因爲良心不安就去死,因爲命是爹媽給的,因爲他是戲院的班主,他得爲戲院裏的那些人負責,他不能說死就死了。

    再後來,日子長了,葉雙兒也就不恨滿江紅了,她開始覺得一切都是命。

    她七歲進到張家,十四歲跟張百福成親,她是什麼樣的人,張家是清楚的,可事情發生之後,他們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更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聽滿江紅的解釋。尤其張百福,那個自小寵愛她的兄長,那個說過要一輩子寵她,愛她,呵護她的夫君,在毫無憑證的情況下就冤枉她,甚至娶了別的女人,還幫着別的女人一起折磨她,折騰她。她忽然覺得,這人世間,唯有感情纔是最靠不住的。

    病癒之後,她主動要求留在戲院裏,她想過了,除了唱戲,她根本沒有別的謀生手段。她改了名字,叫桃之。

    滿江紅給她佈置了新的房間,房間裏的用品一應俱,衣櫃裏的衣服都是新的,而且款式也都是當年的流行款。桌子上,還有些零碎的胭脂水粉。在胭脂水粉的旁邊,是個紅木的盒子,盒子裏裝着一些首飾。首飾,倒也不算太名貴,可樣式都是她喜歡的。她心裏知道,滿江紅對她是用了心的。只可惜,她已是死了一回的人,如今回到人間的,就只有軀殼。

    葉雙兒學戲很快,只用了短短半年就能登臺了。登臺時,她用的桃之這個花名,所以洛城裏沒有人知道她就是原來張家米糧鋪的那個少夫人葉雙兒。她的扮相極美,身段妖嬈,嗓子又是天生的好,咿咿呀呀的剛一出腔,就迷住了大部分來看戲的人。

    一場戲後,就有不少的貴公子朝滿江紅打聽桃之的來歷,滿江紅只是笑笑,說桃之是自己花了重金從外頭請回來的。因爲葉雙兒的唱腔和身段,沒有任何一個看戲的懷疑她是個只學了半年戲的新人,他們都信了滿江紅的話,以爲她是滿江紅從外頭戲院裏請來的名角。

    葉雙兒的死,在張家也是起過一絲漣漪的。張老爺和張夫人是心痛自己那些年花的銀子,費的心血。張百福則是在葉雙兒死了之後開始回憶起兩個人過往的那些美好。他甚至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回憶在小巷中抓到他們二人的情形。那時候,葉雙兒一臉厭煩的靠牆站着,滿江紅則站在距離她約莫兩米遠外的地方,嘴裏不停地說着什麼戲詞唱腔,還有天分什麼的。

    滿江紅跟他解釋過,說是想找雙兒唱戲,說她天生就是做名伶的料子。他家既是種地的,又是經商的,擱在那些當官人的眼裏,也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可再上不了檯面,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有清白人家會讓自己的媳婦去戲園子裏唱戲給別人取樂的。

    張百福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自己當初爲什麼不願意相信滿江紅,不願意相信葉雙兒。雙兒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她是什麼樣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難不成,他是在懷疑自己,是覺得自己處處不如那個唱戲的滿江紅,他擔心雙兒會喜歡上那個唱戲的,所以故意曲解他們,故意不理雙兒,甚至縱容着自己的側室去欺負她?

    張百福開始惱恨自己,他覺得是自己的小肚雞腸,心胸狹窄害死了自己最喜歡的姑娘。是的,他喜歡葉雙兒,從爹孃把她領進家門的,她用自己那雙怯生生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他就開始喜歡了。迎娶側室,也不過是因爲生氣,生氣葉雙兒竟揹着自己跟別的男人有了聯繫,生氣葉雙兒竟信不過他這個做丈夫的,倘若滿江紅只是單純的糾纏,她完可以告訴他啊。

    側室生了個女兒,卻依然只是個側室。

    她原以爲葉雙兒死了之後,她就可以被扶正,可以成爲張家米糧鋪子真正的少夫人,可她萬萬沒想到,張百福在知道葉雙兒死了之後,竟連她的屋子都不進了,再加上生的又是個丫頭片子,她直接被老爺太太痛罵,說兒子之所以疏遠她,是因爲她的肚子不爭氣。

    她倒是想爭氣,倒是想要再給張家添個兒子,可張百福卻不願意再碰她,甚至還納了別的側室進門。

    當桃之紅遍洛城的時候,張家宅院裏已經有了三個側室,除了最初的那個之外,餘下的兩個都是與葉雙兒有着幾分相似的。更奇怪的是,原本不懂戲,也不愛看戲的張百福竟也開始往戲院裏跑。

    此時,日落西斜,滿江紅戲院的新戲《桃花面》正要開鑼,張百福一邊聽着周遭那些亂七八糟的議論,一邊悶頭喝酒。

    “聽說今日這戲是那位桃之姑娘自己寫的,那可真是個才女,不光唱的好,演的好,這戲也寫的好。”

    “你是行家,你聽的是戲,咱們這些外行看的可是熱鬧。”

    “什麼看熱鬧,說白了,還不是來看人家桃之姑娘的花容月貌,玲瓏身段嘛。”一個喝的半醉的看戲人舉着酒杯站了起來:“我說各位,你們有誰有幸一睹了桃之姑娘的芳容?沒有吧?我就知道你們沒有。我,徐老三,看到了。”

    慢吞吞的打了個酒嗝,那人繼續道:“那日,我在戲院裏撿了個香包,香包上還掛着一枚銅錢,那枚銅錢被摸的那叫一個溜光鋥亮。一看就是主人的喜愛之物。我拿着香包打聽,諸位猜怎麼着?那香包竟是桃之姑娘的,於是,藉着送香包的功夫,一睹了桃之姑娘的芳容。嘖嘖,那可真是西施再世不爲過,楊貴妃見了也要避三舍啊。美,人是真美,比這扮相還要美。”

    張百福手裏的酒盞落了地,因爲他記起了葉雙兒,記起了葉雙兒身上也時常掛着一個香囊。那香囊是她去世的母親給縫製的,香囊上的銅錢,是她收到的父母給的第一份壓歲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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