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如意胭脂鋪II >地府篇 第179章 牡丹淚(5)
    老乞丐的疑惑,何嘗不是刑如意的疑惑。從前看恐怖片兒的時候她都納悶,那麼一個烏七八黑的地方,人都看不清楚,可鬼卻看得清清楚楚的。如今想來,怕也只有一個解釋。人,是屬於光明的。鬼,是屬於陰暗的。

    “那時,我尚沒有聽過張家的那個故事,只是覺得奇怪,奇怪這深更半夜的,怎麼會有一個女子坐在我的牀上,且還那麼嚇人。再後來,我就聽到有人在唱曲,咿咿呀呀的,說不上好聽,也說不上難聽,反正聽得我是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不怕突然出現在自己牀上的靜嫺,倒是害怕那些曲子?”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爲那會兒看見的靜嫺沒我想象當中那麼的嚇人吧。”老乞丐摸了摸自己的頭:“這人小的時候,誰還沒被嚇過。我小時候不聽話,我娘就經常嚇唬我,說讓我被後山的老鬼給抓走。在我們後山上有個老鬼,說是老鬼,其實誰都沒見過。但聽說是個穿着黑袍,爛了一半臉的將軍。這將軍後面還拖着一根像猴子一樣的尾巴。這聽得多了,腦子裏出現的鬼怪,十有八九也都是老鬼這個形象的。乍一看到靜嫺,雖覺得嚇人,倒也沒把自個兒真給嚇到。而且吧,這靜嫺也只是出來了那麼一下子,扭個頭的功夫就不見了。我當時,還以爲自己是眼花了。”

    “你看見那唱曲的人了嗎?”

    “看見了。”老乞丐梗着脖子:“你別看我現在是個老乞丐,隨便刮來一陣大風就能把我給颳走,可年輕時候,咱也算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我這人吧,還有個毛病,就是越害怕,越想要把事情給弄清楚。我娘教我的,這做人不能逃避,你越是逃避,就越是逃不了。買下那院子,可是花了我全部的積蓄,那會兒我纔是院子的主人,不管他是什麼東西,跑到我的地界上撒野,那就是不行,就是得罪我了。”

    “您老人家還挺橫。”

    “挺橫?”

    “就是挺厲害的意思。”刑如意解釋着:“那後來呢,您都幹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聽到曲子的時候,我就走到了窗戶邊兒往院子裏看。院子裏霧騰騰的,剛開始的時候,什麼都看不清。後來就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穿着白衣服的人,披散着頭髮,在院子裏……”老乞丐擺了擺自己的手:“就是做一些很奇怪的動作,我當即就火了,心說你這小賊膽子夠大的,敢跑到我新買的院子裏來嚇唬我。我就記得我當時腦子嗡的一響,全身一熱,就衝出去了。”

    “您衝出去了?”

    “不光衝出去了,我還抓住了那個人。冷,特別冷,就像是掉進冰窟窿裏的那種。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想要鬆開的時候,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自己的使喚。我那會兒纔開始害怕,覺得被我抓住的那個可能不是人。再後來,我就看見他把自己的頭給轉了回來。那張臉,不嚇人,可他說出來的話,有些嚇人。他問我,有沒有看見靜嫺。見鬼的,那個時候,我知道誰是靜嫺啊。

    再後來,我就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在院子裏躺着,就在那株樹下。地上黏糊糊的,泛着一股子說不清的叫人噁心的味道。我心裏存了疑,就出去打聽,揍了那賣院子給我的人一頓,他纔給我講了上面那個我給你講的故事。

    院子裏死過人,且還不止死了一個,換成是你,你心裏膈應不。反正,我是夠膈應的。那賣院子答應我會幫我找新的買家,可沒等他找到,我生意就完了。後來跟人學着去賭坊,越賭輸的越慘,最後連那鬧鬼的院子也給輸進去了,我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老乞丐說着,站了起來。

    “雖說院子沒了,可我忍不住,還會經常過來看看。自我之後,有個好幾年吧,這院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後來,來了位姑娘,那姑娘將這院子買下,變成了現在的琉璃坊。我聽人家喊她琉璃姑娘。當時,我就覺得這姑娘心真大,這種鬧鬼的院子也敢買,十有八九跟我一樣是要倒黴的。你看看,沒兩年,這琉璃姑娘就死了,死的時候,還沒嫁人呢。可惜,可惜啊。”

    刑如意本以爲會從老乞丐嘴裏聽到跟琉璃有關的故事,卻不曾想聽到了一個跟牡丹有關的故事。這琉璃坊的前身是張家大院,這大院裏長大的姑娘愛上了一個唱曲兒的白牡丹,中間隔了十幾二十年,又搬來了一個跳舞的琉璃姑娘,這琉璃姑娘剛好有個徒弟也叫牡丹。這一切,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什麼安排似的。

    老乞丐一晃一晃的走了,走路時,腿似乎有些跛。

    擡腳上馬車時,她又忽然想到,老乞丐那被一頭碎髮遮擋着的臉上,似有些陳年的傷口。

    月明星稀,夜深人靜。

    琉璃坊外掛了謝客的牌子,牌子旁邊粘了一張紅紙,紅紙上是魏池寫的告知書。大概意思就是琉璃坊內的一些東西需要返修,未免傷着貴客,暫停營業。

    後院裏,牡丹已經睡下。傍晚來時,牡丹的貼身丫頭就告訴她,說姑娘自她走後便一直睜着眼睛,問她什麼也不說,就連晚間的藥都不肯喝。熬了一整天,到了戌時才勉強把眼睛給合上。姑娘病了多日,身子原本就虛,又硬撐着耗了一天心神,着實有些耗不住了。

    刑如意吩咐了丫頭,沒讓她去叫醒牡丹,自己隨便拿了卷書,坐在外間的桌子旁,熬着時間。這盛唐也是有話本的,雖說有些句子晦澀難懂,可半猜半看的,也能湊合着打發時間。

    若是狐狸在,熬到子時亦不是什麼難事兒,可她傍晚出門時,沒有瞧見狐狸,就自己跟魏池過來了。夜深人靜,加上精神高度集中,這看着看着竟泛起困來,不知不覺就趴在了桌子上。

    夜風,吹開了窗子,帶着微弱的唱曲兒的聲音飄進來。那曲子,忽高忽低,時而婉轉動聽,時而像是野鬼在嚎,時而又像是女子在哭泣。

    刑如意本在做夢,夢裏出現的正好是她在樓下遇見狐狸的那個時候。正要彎腰把狐狸抱起來,就看見狐狸的臉變了,變成了一張吐着舌頭的女人的臉。她猛然坐起,就看到半開的窗子外頭閃過一個人影,沒有腳步聲,像是鬼魅飄過。

    “我去!”刑如意輕吐一口氣,擡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搖搖頭,迫使自己快速清醒過來。

    耳朵裏,那唱曲兒的聲音還未曾消失。她皺了下眉,起身,先去裏間看了看牡丹。牡丹依舊睡着,且睡得很沉。她的貼身丫鬟,趴在牀前,人也已經睡了。只是,睡着的時候,一隻手還按着牡丹的被角。看得出,是個細心的丫頭。”

    裏間的窗戶也被風給吹開了,一股股的朝着牀這邊撲來。刑如意嘆了口氣,走到窗戶口,伸手將兩扇窗戶合上。就在縫隙即將消失的時候,她看到了牡丹說過的那個場景。

    濃霧,院子裏起了一團濃霧。濃霧中,似有一團白色的影子在移動。近了,纔看到那是個人,或者說,是個鬼。一個垂着腦袋的鬼。因爲頭向下垂着,顯得兩個肩膀很奇怪,像是刻意往上聳着的一樣。

    “真好,不用開天眼就能看見鬼,這算不算是她人生經歷中的另外一種特殊的經歷。”刑如意盯着那個鬼影,倒也沒有特別害怕的感覺。大概是跟那隻狐狸待久了,下意識的就會認爲她自己也是比較厲害的。閉眼,睜開,原本黑白分明的雙眸變成了血紅的一片。黑暗變成了紅晝,那個原本模糊的白影,在她的視線中也變得清晰起來。那不是琉璃,也不是之前張家的人,而是一個竹竿,或者說有人故意用竹竿紮成的人形,又在人形外頭套了寬大的袍子,用來扮鬼嚇人。

    刑如意散去了體內的力量,隨手抄起一個花瓶,氣呼呼的就走了出去。到了那白影跟前,二話不說,直接拿着花瓶就砸了下去。

    “哐啷”一聲,驚醒了沉睡中的琉璃坊,也驚醒了琉璃坊中沉睡着的人。

    “怎麼了?發生了何事?”第一個衝出來的是魏池,他衣着整齊,就連鞋子都是穿的好好的:“如意姑娘,實在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睡着的。”

    “不關你的事兒,是有人故意讓你睡着的。”刑如意從魏池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那是一種特製的迷魂香,她剛到盛唐的時,就被狐狸用這個東西迷暈過。她鼻子極靈,但凡是聞到過的氣味,就怎麼都忘不了。

    “有人在你屋中點了薰香,這種薰香,有讓人快速入睡的效用,而且入睡之後,會睡得特別沉。不要說小聲的喊叫,就是天上打雷,你也聽不見半分。今日晨時,你去胭脂鋪時,我便從你身上聞到了這股味兒,可那會兒沒往心裏去。你是琉璃坊的管家,又是管事兒的,人多事兒雜,難免會有睡不着的時候。點此香,助睡眠,也屬正常。”

    “我不愛點香,也從未用過如意姑娘你說的這種薰香。”

    “這就對了。你不是自己點的,也不是自己用的,而是有人故意用這個香將你迷暈,要你入睡的。這個人針對的不是你,也不是整個琉璃坊,而是躺在這個屋子裏的,病得稀裏糊塗的牡丹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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