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一個相貌堂堂,衣着簡單,眉宇間卻藏着一絲戾氣的男人走進了如意胭脂鋪。
刑如意正在清點貨物,聽見聲音,從櫃檯後面探出一張小臉兒來,對着門口笑了笑:“有,你稍等,我將手裏的活兒擱下,就給你取。”
男人點點頭,便在門口立下了。
立下之後,他沒有看向鋪子裏頭,而是轉身,看着外面即將落山的太陽。夕陽的餘暉,將房舍都暈染出一片紅來。明日,大約又是個好天氣。 紫草膏,是以紫草爲主,配合一些中藥,用油熬製出來的軟膏。它具有化腐生肌,解毒止疼的功效,臨牀上也會用於治療燒傷。可在民間,多半是用來塗抹被蚊蟲叮
咬的那些地方。 刑如意的紫草膏,用的是狐狸從青丘帶回來的極品紫草,其效用比一般鋪子的紫草膏要好的多。因爲狐狸不常回去,這紫草膏她一年也就熬製一回,分罐裝了,放在
櫃檯一角。 只因她開的是如意胭脂鋪,好多人不曉得她這鋪子也是有紫草膏賣的,多半也不會尋到她這鋪子裏來買。熬製出來的,大多被常泰和小盛子帶回去分給衙門裏的那些
兄弟了。難得碰上個主動來買的,刑如意的服務態度自然是沒的說。 “公子你看,我這紫草膏是用極品紫草、當歸、防風、地黃、白芷、乳香等純天然的中草藥熬製而成的,不光具有化腐生肌的功效,還可以用於瘡瘍,癰疽已潰。這成分呢,都在罐子底部貼着呢,你可以拿到城裏任何一家藥鋪去跟他們的紫草膏做對比。咱鋪子裏的東西,絕對是最好的。這一般人使用,都是取適量的紫草膏塗抹在需要
治療的地方,咱家的用法可以再精細一些,我這附贈您一些紗布,你將這紫草膏塗抹在紗布上,貼在患處,一兩日換一次即可。這注意事項呢,都寫在這個小冊子裏頭。”
“只有這一罐嗎?”
“公子想要幾罐?”
“有多少,我要多少,錢不是問題。”男人掏出許多銀兩放在桌上。
“倒不是我不願意賣給你,而是這紫草膏用起來極省,就這麼一小罐,用上兩年是沒問題的。公子買這麼多回去,怕是要浪費了。”
“不是我一個人用的。”男人看了看手裏的紫草膏:“我是當兵的,要帶一些回去給我的兄弟們用。”
“原來如此。”刑如意將銀子收下:“公子稍等,我去將剩下的紫草膏拿出來。”
“多謝掌櫃的。”男人拿了紫草膏,走出胭脂鋪,翻身上馬,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面兒上。
“他是當兵的。”
“我瞧出來了,他眉宇間藏着一絲厲色,可他看起來又不像是那種窮兇極惡,善於僞裝之人。”
刑如意轉身,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鋪子裏的狐狸。他身上帶着寒氣,像是從極冷的地方回來的。
“他買那些紫草膏並不是給他的兄弟用的。” “你怎麼知道?難不成,你在監視他。”刑如意跑到狐狸跟前,低頭嗅了嗅,狐狸身上除了自帶的那股清香之外,還多了一些別的味道。那味道像是某種香的,可她又
想不起是在哪裏聞到過。
狐狸伸手捏住了刑如意的鼻子:“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就好,幹嘛用鼻子在我身上聞來聞去的,你又不是狐狸。” “我的確不是狐狸,可奈何跟一隻狐狸住的時間長了之後,很多人類的生活習慣也在潛移默化中被它給影響了。說吧,你身上都是些什麼味兒?是不是揹着我,去見別
的什麼妖精了?狐狸,我可告訴你,咱倆還沒成親呢。”
“是沒成親!” “是沒成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咱們還沒成親之前,我沒資格管你,還是別的什麼?我可告訴你,我是那種眼裏絕對進不了沙子的人,一旦進了沙子,我能放棄
成片沙海,至死也不會再踏進去一步。”
“我的意思是,我們該成親了,成了親之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來問我了。”狐狸捏了下刑如意的臉蛋:“我去了趟冥界,問了那個人關於你的事情。”
“所以這香是……”
“應該是在與孟婆說話的時候沾染上的孟婆湯的香氣,你去過地府,也見過孟婆,還問她要過湯喝,這味道,你應該記得的。”
“嗨,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還提這個幹嗎。”提到孟婆湯,刑如意就有些囧的慌。 剛認識狐狸的時候,她被一隻想要奪取狐狸靈力的妖怪偷襲,莫名其妙的就掛了,然後暈暈?鹺蹙偷攪說馗u獾馗,也沒想象當中那麼可怕,就是黑漆漆的地方?br />
婆只瞅了她一眼,就給拒絕了。 她當時還以爲孟婆是瞧不起她,欺負她下來匆忙,身上沒帶錢,愣是站在橋頭跟人吵了一架。直到狐狸下來尋她,她才知道,她是陽壽未盡,還有機會還陽。可若是
孟婆沒有拒絕她,當真給她喝了孟婆湯,就算她被狐狸拉回陽間,十有八九也會變成了白癡傻子。
孟婆原是一片好心,卻硬生生被她當成了驢肝肺。
刑如意羞愧難當,匆匆跟人道了個歉,就趕緊拉着狐狸,讓他把自己給帶出來了。
現在,她不擔心別的,就擔心自己那天真下去了,孟婆記仇,不賣孟婆湯給她。這萬一帶着記憶重生了,找不到像狐狸這麼優秀的人,那該多鬱悶啊。
刑如意這正鬱悶呢,卻聽狐狸說了句:“那人身上帶着腐爛之氣,他應該是常年跟一個死人生活在一起的。”
“誰?那個人?”刑如意出現短暫的記憶斷檔。
“就是剛剛來鋪子裏買紫草膏的那個人。”
“那個當兵的?”刑如意看着外頭的街市,才一會兒的功夫,太陽就落了山,對面鋪子的燈籠都已經挑了起來。
男人下馬,將馬拴在門外的那棵黑槐樹上,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院子裏空空蕩蕩的,既沒有人,也沒有燈,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他沿着院子裏的小路,走到盡頭,然後轉彎兒,進入到一個更小的院落裏。院子裏只有一個房間,房
間裏亮着一盞紅燈。才進院子,就看見了那個站在迴廊下,靜靜看着他的紅衣女子。
“怎麼出來了?外頭冷。”
“我不覺得。”紅衣女子輕聲說着,擡眸笑了笑:“我聞不得屋子裏的那些味道,它讓我覺得可怕。子霖,放棄吧,我早已經不恨你了。”
“說什麼傻話呢?”男人走到女子跟前,“這種話,以後都不要再說了。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活過來的。”
“我已經死了,我不可能再活了。”女子伸手,想要去拽男人的胳膊,手卻從他胳膊上穿了過去:“若我早知會有今日,我就算心裏再苦,都不會走絕路的。” “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我們得往前看。來,進屋,外頭冷。”男人掀開簾子,看着女人輕飄飄的走進屋裏,他也跟了進去:“今日,我又新找了一家鋪子。那鋪子叫做如意胭脂鋪,掌櫃是個像你一樣年輕的姑娘,但她沒你長得好看。我站在鋪子門前,看着夕陽一點點落山,我當時就想着,等哪天你心情好了,我就帶你過去,讓你給
自己也挑些胭脂水粉。你太單薄了,若是塗些胭脂,氣色會好看些。”
“你就不怕我嚇到那個掌櫃?” “不怕,她看不見你的。”男人將懷裏的紫草膏全都掏了出來:“這世上,像我運氣這麼好的男人可不多。他們看不見你,只有我能看見你。來,紅袖,你快來看看我這
新買的紫草膏。那掌櫃的說了,這紫草膏具有去腐生肌的作用,說不準,你用了這些之後,就能好了。”
“去腐生肌也是給活人用的,死人,怕是沒用的。” “還沒試過,怎麼就知道沒用呢。”男人扭開一個罐子,喜滋滋的拿着它到了牀前。牀上,躺着一個同樣身着紅衣的女子,她緊閉雙眸,臉色蒼白,嘴脣泛青。若仔細
看的話,還能看見她臉上浮出的片片屍斑。 房間裏,點了各種各樣的香,卻依然遮不住這具身體日益潰敗的氣息。紅衣女子聞不到這些氣味,但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模樣,感覺到身體在一點點的腐爛。她強
忍着那股不適感,將身子扭到了一邊:“子霖,沒用的,我死了,我早已經死了。你該……你該叫我入土爲安了。”
“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孟子霖輕輕解開女屍的衣裳,用手挖出一大塊紫草膏塗抹在那些已經潰爛的地方。 “子霖,你不要這個樣子,我求求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你這個樣子,我看了,害怕!”女子縮成一團:“我答應你,我不會離開你的,生生世世,來生來世,我都
不會離開你。你讓我的身體與外頭的泥土混在一起吧。它已經腐爛了,就算它還能恢復生氣,我也不要了。” “對不起紅袖,是我沒用!”孟子霖手裏的紫草膏滾到了地上:“是我沒用!是我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