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漁收回視線,頗有些憐憫地看着他,過了會兒, 纔在他期待的目光裏誠實地吐出兩個字兒, “篩子。”
商年噎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像是篩子,所以無法聚氣”
陸漁驚奇了,他竟然能通過兩個字兒明白她的意思
又多了一個人在他之前,一個是爺爺,再一個就是陳大娘能理解她的意思了。陸漁有些高興, 想了想, 本來捂着自己口鼻的那隻手放下來, 湊到他面前, 認真捂住他的, 自己同時屏息。
其實, 陸漁細瘦的爪子湊上來的時候, 商年是有些嫌棄的。
畢竟, 那指甲縫裏有泥
然而,陸漁手湊上來之後,商年頓了一下,隨即狠狠呼吸了一下,等肺裏蓄滿了那沁爽的味道,才又拿着她的爪子,送到她口鼻上。
他敢肯定,這隻手是剛纔抓那塊紫色的肉的一隻。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讓那羣黃鼠狼和本不該出現的蛇一起出動最後又沒有傷到任何人的離開
商年想問,可卻不知道從哪兒問起,更不確定能不能問出什麼,或者問出與自己以前認知有所出入的東西。
不足三個小時的相處,他幾乎可以確定,陸漁大概是存在某些方面的缺陷的,這樣在沒有監護人在的情況下問她什麼,到底是有悖他做人底線的
所以,他決定先擱置這些問題。
倆人就這麼可憐地輪換着陸漁抓了肉靈芝的那隻手,來緩解肺部的憋悶。空氣中臭味雖然瀰漫加重,可因爲肉靈芝殘餘味道的緣故,兩人沒有被薰得噁心乾嘔,更沒有頭暈眼花。
隨着時間的流逝,商年敏銳地覺察出陸漁手上味道的減弱,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一下機械腕錶,可在這樣無處不在的臭氣裏,時間指揮過得異常緩慢。
半個小時後,陸漁手裏縈繞的沁爽靈氣全部散去。一時間,本就異常緩慢的時間,突然又被拉長了一倍,叫人煎熬不已。商年看着她那沾了塵灰的爪子,喉結滾動了一下,眼裏流露出強烈的不捨。
陸漁被薰得眼眶發紅,烏潤的眸子裏含着兩泡眼淚,下一秒,眼淚“啪嗒”掉了下來。
商年眼睛也被辣得不行,一言難盡地瞧着她那可憐的樣兒,嘴巴動了動,艱難地擠出來三個字:“閉上眼。”
陸漁聽話地閉上眼,可一閉上眼,其他感官的作用驟然加大,尤其是嗅覺。忍了忍,她最後還是沒忍住,突然乾嘔了一聲。
含淚看着商年,陸漁用力拍了拍車門,滿腦子都是爺爺爲什麼要拉那麼臭的便便。
商年抓住她的爪子,給她揉按曲澤和內關兩個穴位,見她還是乾嘔個不停,拍車門的動作更加強烈,猜測道,“你是要下去”
不是忍無可忍必須再忍情緒崩潰下的動作
陸漁猛地點點頭,她要下車,她要去山上找東西
商年想了想,把大衣重新裹在她身上,把人帶下車,看了看手錶,道,“外面有風,呆五分鐘上車。”
陸漁怎麼可能聽他的抓起車上的手電筒,看了看天上繁星,又望了望最高處的樹梢,眨眨眼,忽然朝着九點鐘方向跑去。
商年本就注意着她,見狀,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把人拽回來,板着臉道,“夜晚危險,不要亂跑。”
陸漁掙扎了一下,商年卻抓着她的肩頭,悍然不動。她回頭,不高興地回了一句,“找東西。”
一句話說完,眼淚又下來了。
她剛纔一張嘴,有臭味鑽進來了
商年手勁兒鬆了鬆,分析着她眼裏的委屈,心下一動,“找除臭的東西”
陸漁忙點了點頭,她不想說話,一說話嘴裏就跑進來臭味,好想哭
商年點點頭,“等我一下,我陪你去。”
說着,迅速轉身,回到車上拿了一根細長的鋼管,外加一把砍刀,走回來,毫不遲疑道,“帶路”
天很冷,萬物也才隱隱透出一些綠意,想要找到祛臭特別好的植物,也不簡單。可商年就那麼義無反顧地跟着陸漁,給她開路。
捅他一刀,都比這種氣體攻擊來得好
,小心刨着坑。
商年本想動手,看她頗有章法,便不再開這個口,只專心給她打着手電。
陸漁起先動作還是慢的,可在又一次臭味加重的瞬間,她猛地加快了刨坑的速度。
快一些
再快一些
她直覺還有一次更臭的襲擊將至
極強的緊迫感,叫陸漁發揮出超強的靈活性,等看到兩根纏着綠芒的東西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她迅速落下匕首,割掉三公分長的根系,一分爲二,扔給了商年一半,便不再管他。
她板着臉,強硬地把她身上的大竹筐拿下來,把自己剛纔撿的乾柴一股腦塞她那筐裏。
“你回去吧。想要撿乾柴,風小了再來。”
陳大娘擺擺手,趕她回去。
“不是,撿柴。是要,上山。”
陸漁眼睛黑透的像是兩丸井水浸過的葡萄,盈盈望着她,搖搖頭,努力捋直舌頭回話。
“上山上山做什麼”陳大娘擰着眉毛,“你不會還想上山挖太歲吧孩子,我跟你說,老一輩兒人說了,太歲是會跑的,再說,那玩意兒在地底下又看不見,你一個人怎麼挖”
“不不跑的。”陸漁認真道,“會出來。”
啥
陳大娘楞了一下,給她逗笑了,“你的意思是太歲不會跑,看見你還會自己出來”
“嗯。”陸漁見她不太相信,抿了抿脣,隨後嘴角微微翹了翹,又加了一句,“很乖。”
陳大娘:“”
傻氣不假,好歹是個孝順的。
那老陸頭兒冬天裏病倒,到現在都沒起來,當初給陸漁治病,他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他裏子太差,又沒錢治病,那太歲肉的事兒,也不過是村裏老大夫哄她的話罷了。
沒想到這孩子就這麼放在了心上。
可太歲肉哪裏是那麼好找的
“我要上山了。”陸漁偏頭看着她的竹筐,伸出細細的手指,指了指,“換。”
“換什麼換,倆筐都擱我這兒”陳大娘揮揮手,趕她,“你要是上山,別去太遠,我下午也沒什麼事兒,幫你也撿一筐。”
事關人命,不叫她去一趟,估計也不死心。
陸漁抿脣,不說話,就這麼看着她。
對上她清凌凌的眼睛,陳大娘拍拍腦門,這個傻不愣登的倔貨
“給給給”
嘮嘮叨叨地把自己的竹筐幫她背上,陳大娘又忍不住叮囑道,“記着早點回來,你不在,你爺爺晚上連口熱飯都沒得喫”
“嗯。”
“那什麼我回去會幫你爺爺燒點熱水喝的。”
“謝謝大娘。”
看她還鞠了個躬,陳大娘也說不清這心裏是啥滋味,擺擺手,讓她走了。
陸漁轉身往山上去,步子堅定,方向明確,似乎早就斷定太歲在哪兒長着一樣。
陳大娘發愁地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揹着裝滿了乾柴的竹筐,一路上又撿了一抱,頂着風,慢慢往村子裏走去。
她走到山腳下時,又往山上的小道看了看,陸漁那瘦小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風漸漸變小,腳踩在枯枝落葉上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冷透的天光裏帶着一些青灰,讓人忍不住哆嗦。
陸漁站定,抿脣望着前方愈加茂密的灌木叢,微微有些生氣,“你不要跑,我只要你一點點肉。”
語落,她疑惑地歪了歪頭。
好像到了山上,她舌頭就好使了
只是人還沒想明白,就被灌木叢那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那塊被她追逐的紫到發黑的東西,正在不停掙扎蠕動着,像是極爲痛苦。
陸漁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看着,烏潤的眼睛裏不喜不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那團東西放棄掙扎不動了,她才抿了抿脣,慢慢開了口,“要我幫你嗎”
那紫黑色的東西靜止了片刻,微微凸出一點點兒,像是在看她,看完還抖了一下,瑟瑟的,有些可憐巴巴。
陸漁看了看它,舉起自己乾瘦的手指頭,對比了一會兒,伸出中指,朝向那東西,“我要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