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露攥緊握着手杖的那隻潔白如玉的手,卻抓了個空,她強忍着蹲下身把魔法杖重新撿起來的衝動,用自己最嚴肅認真和“冷酷”的聲音詢問。
並不是邪神降臨?
他聲稱那隻面具並非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他的……老師?
難道說,這個神祕人是邪神的弟子?
許許多多的個念頭和猜測從心海中鑽出來,按壓不住。
不過說起來,艾露由衷感覺對方身上有着太多邪神的影子,剛纔那背影,那戴着面具的剎那間的氣質,那微笑——即便她從未見過邪神的微笑,還有……聲音。
不知是不是時光導致記憶出現了差錯,艾露總覺得面前這人的聲音與邪神大人極度相似。
“大概,正因爲他是他的弟子……所以,纔有這般多的相似吧。”她想。
牢房中,程林面對詢問,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猶如房間的主人一般伸出手招呼道:“請坐下說吧。”
說着,他自顧自在染着淡淡血腥氣的刑罰鐵椅上落座。
彷彿,這並非是瀰漫恐怖的監牢,而是乾淨整潔的客廳。
艾露猶豫了下,走過來,在之前格雷斯坐的椅子上款款坐好,有些急地問:“你稱呼他爲老師?”
“沒錯,”程林坦然點頭,撫摸着手中面具,解釋道,“這是我的老師的面具,這次我過來,是爲了執行老師的意志,他說要我先找到你,然後把面具給你看,用以證明我的身份。”
說完這句話,程林看向艾露。
這自然是謊言。
也是他在短暫的等待時間裏思索出來的比較合適的“身份”,如果爲了便於行事,再次僞裝成邪神本尊最好,反正邪神本體的氣息也與他彷彿,擁有着諸多“證據”的他完全可以做到這點,然而,他認真思索後還是否決了這個方案。
無他,只是因爲風險太大。
從精靈王庭的狀況看,這個世界的時間線顯然往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情況不明,貿然僞裝邪神,極有可能被拆穿。
推演中,他程序加深,戰力幾乎沒有上限,因而行事百無禁忌,可現實中卻不行,必須考慮到被戳破的可能性。
比如說當年的那些見證了邪神神蹟的“老人”還剩下多少?
邪神的餘威是否依然足夠?
這都是亟需覈實的事,所以,與其以邪神本尊的身份降臨,倒不如扯虎皮,自降一輩,將自己描述成爲攜帶信物,抵達此界,幫助老師拿一件遺落在這世界的物品的學生……這樣一來,便沒有了被戳穿的風險。
而且,就算有精靈想要對付自己,也必須要掂量下他身後藏着的神靈。
“神靈就如同核武,擺着不動才最具有威懾力。”
……
艾露聽到這句話,並未立即給出反應,只是怔怔地看向他手中的那張白色的詭異面具,沉默了一陣,忽然開口:“我……能摸摸面具麼?”
頓了下,她解釋道:“我總要驗證下真假。”
“當然可以。”程林輕笑着將面具遞過來,艾露小心地雙手接過,然後,她那本已經恢復清明的眸子再度溼潤了下來。
是它!
艾露激動地,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最敏感的指紋觸摸這張白色面具的邊緣、臉頰、鼻樑、空洞的眼眶、眉心……她自然看不出真假,她只是欣喜地發現這面具與記憶中的模樣完美重疊,光是這樣,便已經讓她心花怒放,神情惘然,神思飄搖。
那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很難描繪,如果非要從字典里扣出一個詞來,大抵,便是“懷念”。
“謝謝。”
撫摸良久,艾露再次擡起頭,她已經從懷念中恢復了回來,也獲得了真正的冷靜,她將面具遞回去,之後用一種複雜神情凝視程林,問:“你說替他過來取一樣物品?”
“是的。”
“什麼物品?”
“生命之種。”程林毫無顧忌地說出了這個名字,頓了頓,他反問道,“它還在麼?畢竟……似乎已經過去了很多時間。”
“在!當然在!遵從神的意志,我率領祭祀殿寸步不離,已經看守它長達五萬多個晝夜!”艾露果斷迴應,沒有哪怕一秒的猶豫。
五萬多個晝夜麼……
程林下意識就想要計算已經過去了多少年,然而,下一刻,坐在他面前的艾露卻開口說:“可是,我目前還不能將它給你。”
“爲什麼?”
“因爲,只憑借一張面具,並不能完全證明你的身份!”這個已經生長的美麗不可方物的精靈女孩這一刻目光極爲堅定。
“這樣麼?那怎樣才能證明?”
“更多的信物!”
“好。”
程林絲毫不怒,精靈女孩那清澈的眼眸中藏不住情緒,她所說,便是她所想,而能如此堅定地守護着生命之種,從任何角度而言,都是一件值得讚賞的事。
至於信物……程林略思索兩秒,他便有了決定,只見他緩緩起身,走向審訊室的鐵門,將其緩緩閉合,同時說:“信物倒真的還有一件,是老師賜予我防身之用,相信你應該很熟悉。”
隨着他最後的一個尾音落下,鐵門完全閉合,室內驟然暗下來,只有中間桌上的一盞光源撐開光亮。
在艾露緊張又期待的注視下,程林擡起右手,五指舒展開,掌心的一道掌紋驀然點亮,初始空間內,捲曲成一團的黑幡“嗚嗚”顫抖,飛起,衝破空間壁障,出現在程林手中。
“嘩啦。”
只見他召出黑幡,輕輕一抖,便見濃郁黑霧瀰漫開來,如同霧靄,如同滾滾大潮,瞬間淹沒了小小的房間。
漆黑如墨的濃霧中,一百零八隻“幽靈”尖叫着飛出來,在狹小的室內飄舞,它們尖叫,嘶吼,散發出道道精神波動,整個房間霎時間渲染成鬼蜮般。
陰森!
可怖!
任何人驟然陷入這境地,都會心生恐懼,然而,穿着月白色長袍的精靈少女卻是雙目爆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身軀顫抖,臉龐通紅,神思迷惘,如同飲下最濃最香的酒,霎時間,竟彷彿癡了!
操控戰魂們飛了一圈,程林輕釦黑幡鐵軸,漆黑雲霧重新被吸入幡中,一滴不剩,偌大牢房重歸平靜,只有中心桌上的搖曳的慘綠幽火才顯示出方纔的不平靜。
寂靜。
還是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