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官賜福 >72|世中逢爾雨中逢花
    聞言, 謝憐腳步微微一頓,最終還是沒回頭,擺了擺手, 兀自前行了。

    回到仙樂皇城, 謝憐先去了皇宮。

    他也不知爲什麼要去, 並非是爲了見父母。不光是身爲神官不可在凡人面前私自顯靈的緣故, 更重要的是,年歲越長, 離家越久,他越是不知該如何與父母說話, 這一點, 大抵天底下所有做兒女的都是一樣的。因此, 他隱去了身形, 在他熟悉至極的皇宮裏一通亂轉, 別的地方都沒瞧見國主陛下,最後來到棲鳳宮, 這纔看到了父親與母親。

    兩人屏退了宮人,正在說話。皇后坐在榻邊,手裏拿着一張黃金面具在擺弄, 正是三年前上元祭天遊時謝憐所戴的那一張。這張黃金面具的面龐和五官都是按照謝憐真人的臉精心雕琢的, 因此謝憐戴上它時很貼面,不覺有異, 在別人手裏看到, 卻是有些驚悚了。國主在一旁道:“不要玩那個了, 快放着來給我按頭。”

    國主與皇后雖是在人前把規矩做得面面俱到,然而,謝憐從小卻看得最清楚,他的父母,人後不過一對也會叨嘮來叨嘮去的普通夫妻罷了。皇后果然把面具放下了,坐過去幫國主揉了兩下太陽穴,忽然撥了撥他的頭髮,道:“你頭髮又白了。”

    謝憐定睛一看,果然,他父親兩鬢微現斑白,無端多了三分蒼老之態。他心中尋思:“父皇不是前一陣纔去皇極觀祈福了嗎?那時候他頭髮還是黑的,怎麼會突然白了?”

    皇后拿了一面銅鏡要給國主看,國主卻道:“不看不看。下次去太蒼山之前再染染就黑了。”

    謝憐這才反應過來:“他頭髮不是這一陣才白的!是早就白了,只是每次去看我之前都染黑了。而我整日聆聽信徒祈願,疲於奔走,極少主動回來看他們,所以纔沒覺察。”

    想通此節,他心中萬分慚愧。這時便十分慶幸,父母都看不到他在場。皇后一邊給國主按|摩頭部,一邊數落道:“我每日讓你早些休息,你偏不聽我的,還說我整天念你。看看變得這麼難看,教皇兒見了,越發不想理你了。”

    國主哼道:“你皇兒自從大了,翅膀硬了,本來就不理我了。”話是這麼說,卻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牀邊銅鏡,嘀咕道:“也沒有多難看啊,不還是這張臉嗎?”

    謝憐不禁一怔。他可真沒想到,父親在他背後還有這樣的一面,竟是會酸溜溜地說他的“壞話”,當下忍俊不禁。皇后亦然,忍笑道:“好好好,不難看。身體比天大,今日早些休息了吧。”

    國主搖頭:“休息不得。這一陣好些個永安人跑到皇城來了。來就來,偏還要到處嚷嚷,弄得人心惶惶的,棘手。”

    原來,他父親的頭髮就是因爲永安大旱變白的,謝憐心頭一陣說不出的難受。皇后點頭道:“我聽容兒說了,他今天也遇到一個永安人,據說要在廟裏搶錢,好嚇人。”

    國主凝神道:“是啊,駭人。來幾十個幾百個也算了,可萬一他們十幾萬人都過來了,這些人全都流竄在皇城裏,後果不堪設想。”

    皇后猶豫片刻,道:“那倒也未必。要是規矩本分,過來了就過來了。”

    國主道:“一國之君,怎能拿‘未必會’這種東西來冒險?況且他們絕不能過來,多養幾個人並不只是多擺幾雙筷子那麼簡單的,這中間複雜得很,你不清楚,不說了。”

    皇后道:“好,不說了。你說的這些,我原也不懂,要是皇兒還在就好了,起碼能爲你分憂。”

    國主又哼道:“他?他在能幹什麼?不給我添憂就不錯了。”

    提起謝憐,他彷彿就來了精神,道:“我就不說你皇兒了,十幾歲的人了,養得像個公主。他知道了也沒用,徒增煩惱而已。他還是好好地在天上飛吧,什麼都不知道最好,做他自己的事去,現在他又不是太子了,人間不關他的事,愛飛讓他飛個夠。”

    謝憐默默聽他父親數落他數落得起勁,皇后則笑着推了國主一把:“你現在知道說他是個公主了,公主還不是你從小嬌養出來的?還想倒打一杷賴我不成?”說着又嘆了口氣,道,“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不念家,以前在皇極觀學藝就這樣,動不動幾個月不回來。如今飛昇了,更厲害了,三年都見不着一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見得着。”

    她抱怨起來,國主反倒爲謝憐開脫了:“你婦道人家懂什麼。國師說天界規矩就是這樣的,哪能再把他當凡人去看?你叫你皇兒回來,不是要拖他後腿嗎?”

    皇后忙道:“我也只是隨便說說。我不會在他面前提這種要求的。”她又自言自語道,“看看神像也不錯,差不多的,到處都是他的神像呢。”

    看了這許久,謝憐胸口陣陣酸楚,喉嚨裏像是塞了什麼東西,梗得難受至極,只覺得待不下去了。可他又不能出現。並非怕壞了天規,而是出現了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對於永安之事,他暫時也給不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突然出現,只會讓父母手忙腳亂罷了。

    他快速撤出皇宮,來到外面,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平復心情。定定心神,振作

    起來,心想嘆息不如行動,隨手捏了訣,化了個素衣小道的形,在皇城跑了一圈,四處測量和記錄。東奔西走,忙活了一日,他終於得到了確定的答案。

    仙樂皇城中所有河湖的水面,真的都比以前低了。在皇極觀時,他有幾次溜下山玩兒,在貫穿仙樂國的第一大河——樂河泛舟,那時的水面都只比堤岸略矮一點兒,現在卻是矮了好幾尺。而且城中居民都道是早就這樣了,並非近日近況。謝憐先前沒留意,此時留心,方覺種種跡象都觸目驚心。他原先還期望着慕情情報有誤,所以才親自來印證,現在卻不得不承認,慕情依舊是沒讓他失望。

    確定了這一事實後,謝憐怔怔佇立在河岸邊,若有所思。不時有行人從他身邊穿行而過,或微笑點頭,或好奇瞅瞅,更多的則是樂呵呵地自己做自己的事。不知站了多久,天邊微雲聚攏,四周淅淅瀝瀝,竟是下起了小雨。

    路上行人紛紛捂頭望天,道:“真是倒黴呀!下雨啦,趕快回去!”

    “是啊,討厭!”

    雨點滴滴答答,打在謝憐面上和身上,他這才反應過來,自語道:“下雨了?”

    皇城之人逢雨,避之不及,天知道仙樂國另一端有多少人渴|求着痛痛快快來這麼一場大雨。幾人打着雨傘奔過,見謝憐兀自淋雨,拉了他一把,催促道:“這位小道長,你還不跑嗎?雨越來越大了!”

    謝憐便稀裏糊塗地也跟着跑起來了,一起跑到了一座長屋下。那幾人收了傘,彼此哈哈大笑,道:“幸好今天出門看雲多帶了把傘,不然就要變落湯雞囉。”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