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強取豪奪 >第十章 山寺
    ♂nbsp; 隔天是之前就選定的請佛住世日,周秀敏早早梳洗好了,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孟嘉山也挺高興的,女兒和妻子相處愉快,正合了那句家和萬事興。

    孟存汝也陪着去了梵音山寺,院外的荷花池蓄滿了雨水,綠竹猗猗,被山風一吹,荷葉與竹葉的倒影交融在一起,滿池都是碧色。

    周秀敏與這邊的法師相熟,一進山門就互道佛號問好,孟嘉山年少時會把紫羅蘭和紫藤弄混,如今也一樣搞不清各色菩薩、羅漢、明王的區別。

    但他自有一套唬弄世事的智慧,不懂不要緊,跟着熱情融入,讓親人覺得開心就好。

    開光儀式在不信佛的孟家父女看來十分繁瑣,兩人眼看着法師唱誦爐香贊,再執巾拂去塑像心中垢塵,硃砂筆點開佛眼

    那法師唱道:“佛面猶如淨滿月,亦如千日放光明。”

    嫺靜端莊的觀音爲梵音所謂繞,香菸嫋嫋,如霧如幻。

    法師又唱:“圓光普照於十方,普渡一切諸有情。”

    孟存汝不知這臨水觀月的菩薩是否將佛光照進了自己心裏,只覺得那硃砂筆尖又輕又柔,沾染了晨光朝露,彷彿真將智慧賦予了一動不動的彩像。

    梵音寺中有專門的客房,喫過齋飯,周秀敏去聽法師講佛,孟嘉山約了人喝茶,孟存汝便挑了間客房休息。

    午睡後起身,她注意到屋外的一株百年老梅又發了些新綠,彎彎曲曲地伸到窗櫺邊。

    孟存汝一面攏頭髮一面走到窗前,把半開的窗戶開大,露出窗下整片花圃。一個穿着青灰色僧衣的年輕和尚正拿着掃帚經過花圃邊,見她了,低頭道了聲佛號。

    孟存汝學着他的樣子回禮,見花圃邊的鵝卵石大小几乎一樣,長長地鋪了一路,便詢問:“師傅,這些鵝卵石有什麼故事嗎”

    年輕和尚解釋:“這些都是我們法師親自從南京背來的。”

    孟存汝還要再問,對面的小窗也吱呀一聲被推開,方軼楷那張精緻漂亮的臉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眼前。

    孟存汝手一抖,撞得長滿細碎綠葉的梅枝顫動不已。

    年輕和尚合手又和方軼楷施禮,方軼楷顯然是剛睡醒,一側頭髮翹起,眼神倒是很清明,敷衍着答禮,然後問:“開光儀式結束了”不等年輕和尚回答,看向對窗的孟存汝:“又見面了。”

    他這句話說得沒什麼溫度,臉上也沒笑,但也不像是不高興,似乎就是陳述這麼件事情。

    孟存汝那點閒適心情被這一下衝擊得什麼也不剩,乾巴巴地點頭:“是啊。”

    年輕和尚忙着掃除去了,兩人遙遙站了一站,孟存汝率先要關窗走人,方軼楷卻突然出聲:“ria”

    孟存汝回頭看他,他的眼神直接而露骨:“你說過我可以這樣叫你。”

    再一次重逢,他們的交集少之又少,他指的“說過”當然是指四年前。那個夜晚對孟存汝來說不啻是場噩夢,他不提,她便一直裝作失憶一樣忽略。如今被他含含糊糊指出,孟存汝心底的隱藏的恐懼與羞恥再一次涌現。

    縱然責任不是他一個人,她也是真正的受害者一個施暴者用這樣的語氣挑釁一般喚她的名字,孟存汝直覺不能忍受,憤怒得手都有些發抖。

    方軼楷冷靜地看着她臉上血色褪盡,看着她有些躲閃的眼神中點點怒火燃起,心裏的快意一陣強過一陣。

    “別拿這種眼神看我,”他把窗戶推開到極致,客房裏的環境一覽無餘,“我坐了三年牢,爸爸也被高利貸逼得跳樓死了剛出來時候,天天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

    孟存汝沉默不答。

    他乾脆跳上窗臺坐着:“你呢,你這幾年過得怎麼了”他問得自然,似乎真是在問候,孟存汝卻覺得每個字都惡毒刻薄到了極點。

    我過得這樣不好,你呢,你有沒有不好過的時候

    她乾巴巴地回了句“我過得很好”。

    方軼楷扯了扯嘴角,垂在窗臺邊的腿輕輕踢動了一下,黃牆上留下一點清晰的印子:“我能過來坐坐嗎”

    孟存汝不解:“什麼”

    方軼楷用行動解開了她的疑問,他輕快地跳下窗臺,踩着那些大小相似的光滑卵石,幾步走到了她窗下,手在窗臺上一撐,利落地跳進室內。

    這一系列動作又快又沒預兆,孟存汝連拒絕都來不及,只覺得那伸到窗櫺上的老梅枝嘶吼似的簌簌發響,一個人影就跳進來了。

    兩片嬌嫩的梅葉被他帶落下來,慢悠悠飄落到地上。

    母親曾經跟她講述過孟嘉山揹着祖父溜進自己房間約會的事情通常都是週五的晚上,母親第二天沒有課,孟嘉山就踏着月色避着家裏的獵犬從後院門進來。院門的鑰匙當然是母親提前給的,小樓的大門卻是不敢走的,怕被阿姨司機看到。

    孟嘉山爲了愛情練就一身爬牆本領,每次走到小樓底下,先脫了鞋藏在草叢中,然後抓着突起的牆飾和水管向上攀爬,翻進小陽臺,再拉起沒鎖緊的飄窗一溜煙進屋。

    這樣的回憶每每由母親帶點憂愁的笑容做結尾,像是秋夜的零落星子,涼風颯颯,帶着股蕭瑟傷感。

    方軼楷動作一樣熟練,卻明顯不是爲愛而來,跳下窗臺時候還踩在了梅葉上,踩了一地的綠色汁液。

    她下意識退了好幾步,方軼楷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我是小演員,你是大老闆,有必要怕我嗎”一邊說一邊露出手肘處那一痕淺色的疤痕,“你放心,我很記疼,很記教訓的。”

    孟存汝站着沒動,這個疤痕那天簡明趕到後,衝上來就給了他幾拳,抓着他頭髮砸在地板上後來據安冉冉回憶,他被送到警局時,身上起碼有七八處骨折,簡明自己手骨都打折了幾根。

    她木然地看着那彎淺淺的痕跡,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

    你滿身傷痕,我難道不是嗎

    她並不想回憶這些事情,但他現在偏偏要帶着舊日回憶來揭她已經快要結痂的疤痕。她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要譴責,應該要趕他出去,應該要報警。可沒來由還是心虛,手動不了,腳邁不開,嘴巴說不出話。

    她想起孟嘉山經常在背地裏形容娛樂圈明星的一個詞,“戲子”。

    方軼楷這一次回來,真的和四年前完全不同了。

    四年前的方小滿會強忍着羞恥說我需要錢,我很乾淨的,一副互不虧欠“做買賣”的傲然姿態。而現在的方軼楷孟存汝知道他是危險的,卻實在沒法看透他,每次見他都覺得這人似是隔着玻璃在與人相處。

    無論是熱情還是冷漠,總隔着那麼一層。

    方軼楷又把胳膊放了下去,微仰起頭來看她,“沒想到我會回來吧”

    “是。”

    方軼楷自嘲:“我也沒想到我當時以爲自己肯定”他做了個劃脖子的動作,“其實還是應該謝謝你。”

    那點笑意雖然譏諷,好歹比較符合她心裏的預期了,乾澀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敘舊,”方軼楷回答得自然之極,“不行嗎”

    孟存汝苦笑:“不用了吧,我們並不算相熟。當年的事情,也不是誰一個人的錯,你也是總之,都已經過去了。”

    方軼楷垂下頭,腳尖踩住已經被踏爛了的葉子,逼出最後的一點水分。

    “是啊,都過去了過去就過去了。我在裏面的時候,開始真的挺恨你們的,大約想太頻繁,想着想着就成了點念想,總想着出來要再見見你。”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你一定不想再看見我吧”

    孟存汝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探頭往外看了看,回頭衝她一笑,跟來時一樣順利地跳了出去。

    那個身影擋在窗前,遮蔽了大部分光線,晃了一晃,把光明還給了她。

    有些混沌的日光照在鵝卵石上,彷彿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釉色。

    方軼楷沒再回自己的房間,直接走上碎石小路,轉過一叢龍爪樹,消失在一片綠意裏。來去匆匆,彷彿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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