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一個沒有星辰的夜晚之後,第一縷陽光還是斜斜的穿進廢街小巷。
我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瞟了一眼腳下。
幾個破爛不堪、身型扭曲的人偶,身上像是打翻了紅色的染料。
殘缺不全的人偶躺在牆邊、或者趴在垃圾桶上毫無生氣,還有兩個掛在路燈和枯死的樹枝上上伴隨着陣風輕輕搖晃。
但是他們已經不會再痛苦了,漫長的夜晚已經過去,他們的靈魂已經被攝取,爲我提供了養分。
人類的靈魂在一般狀態下平淡無奇,但他們陷入痛苦,或者極樂的時候,又或者兩者都有的時鮮美的味道會達到高峯。
這是我今天學到的一課。
我走出巷子,站在路邊發了一會呆。
狂亂的進食衝動已經消失,身體不但沒有疲勞,感官和意識都變得高度清晰、靈敏。
但是,我就是哪兒不舒服。
一種酸澀的感覺從心底傳來,我慢慢蹲下,伸出手輕輕地在地面沾着沙土,畫着無意義的圖形。
“不想知道的......現在算是什麼啊......”
那個農夫心懷不軌,所以我,我制裁了他。
沒有錯,對吧?
吸取血液和靈魂,只是廢物利用而已。
吶,對吧?
但是,這次的小混混呢?
“做好事,幫助八幡一家。”
“爲尖塔招募到合格的武器工匠。”
這些都是藉口,說服不了任何人。自己心中已經所剩無幾,搖擺不定的良知和人性都無法被說服。他們並沒有針對我,是我主動引誘他們,好滿足自己的嗜血慾望。
{永世飢渴......永世詛咒。}
惡魔領主的意識被吞噬前最後的言語,迴盪在我的耳邊。
我的耳朵裏捕捉到了馬蹄聲,有什麼人正朝着這裏飛馳而來。正打算就這麼走回八幡工房,潛伏一條的我,不得不閃回小巷,靠在牆邊。
密集馬蹄聲越來越近,來者不是孤單一人。不管他們是誰,都將通過這個地方,然後一路朝西————
伴隨着一聲呼喝,他們停下了。
鋼靴踏在石路上的碰撞聲,和武器出鞘時特有的金屬鳴叫。
希望他們儘快能上馬離開——纔怪!
現場還是那個樣子,他們應該已經看到那幾具掛在高處的屍體了。
是城市衛兵嗎。
爲什麼偏偏現在出現在這裏?
我屏住呼吸,仔細辨別着那邊的動靜。在後方,同樣傳來了交談的聲音。
“充滿了深淵魔域的臭氣。”有個女聲說,“邪魔應該還在這裏——小心了,諸位大人。”
“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有個人說。“一頭惡魔,在國王陛下的腳下屠殺他的子民!”
“準備戰鬥!”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喝了一聲,聽到了更多武器出鞘的聲音。
這條小巷已經被包圍,我根本無處可去。
只能退到一側的牆邊。
兩隊披着斗篷和戰甲的戰士們,一齊從各自的方向衝到了我的面前。他們每個人的胸甲上都刻着不同的徽章,像是特意刻意爲了彰顯自己的身份。
他們每個人身後帶着穿着相同服色的隨從。
“......女孩子?”有個沒帶面甲的高大戰士露出疑惑的表情。
很明顯,是一位聖職者。
“是一頭魅魔,她凌虐並傷害了這些人。”她壓低嗓音,用包含憎惡的眼神看着我。“把她送回無底深淵,聖殿騎士們。”
“等一下!”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我慢慢地跪坐在地上,把手掌放在他們看得到的地方。
說點什麼都好,我需要爭取時間。
“我願意跟你們走,請不要動手。”
手持長劍和戰斧的武士們面面相覷。
女性聖職者睜大了灰色的眼睛,一瞬間露出了動搖的表情,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冷靜的態度。
“我們不需要惡魔,也不拘押惡魔。”她說。“只會以女神的名義放逐你們,讓你們回到自己那被詛咒的地獄。”
“可是我不來自那兒。”
“謊言,毫無意義。”她按着武器,向前一步。
“不是謊言,我————”
他們不會相信我的,如果不是親眼目睹的,任何人都不會相信。
“我願意坦白,坦白我的罪行,和我知道的事,就在前線的大沼澤附近,只請你們不要傷害我。”
他們似乎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和祭司,可是我仍然有自信可以在這裏撕碎他們。
之所以這樣示弱,是因爲我有目的。
傳送符文只能在明天日落的那一刻生效,在這之前我需要趕到八幡工坊。如果自己引發的騷亂向滾雪球一樣擴大,那麼我此行的目的就會徹底失敗。
所以,除非萬不得已,我絕不能對這羣人發動攻擊。哪怕被帶走,然後關起來也可以,至少我有時間琢磨脫身之法。
“謊言!”女聖職者不爲所動。
沒辦法了,看來在八幡家的努力要白費掉。
我繃緊身體,準備在她揮下這一擊後發動反擊,然後奪路而逃。
“安吉爾。”是個前下達指令的那個聲音。女祭司的戰錘停在了半空中,轉頭看向身後。
除了用劍指着我的戰士和女祭司以外,所有的人都對着那個後進來的年輕人單膝下跪。
他的銀灰色鎖甲並不像之前進來的戰士們那麼閃亮,沒有帶頭盔,金色的短髮之上,扣着一個荊棘造型的頭冠。
“讓她說話。”
“陛下?”
聲音的主人年紀不大,語氣冷淡,卻帶着不可置疑的權威。在短暫的猶豫後,女祭司收起釘錘,向他鞠了一躬後退到了旁邊。但她的眼睛仍然在一刻不停的監視我。
他走到我面前,我擡起頭與他近乎透明的灰色的眼睛對視。
“陛下,這裏不安全,還請您————”有位胸甲是有着獵豹圖案的騎士慌張的開口。
“沒關係。”
他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告訴我理由,惡魔。”
“他們,這幾個人是惡人————陛下。”我微微揚起身體,“還有,請不要那麼叫我。”
當他那麼叫我的時候,我的心一沉,忍不住就這麼說出了口。
“的確是魅魔(su)的某個分類,陛下。”她說,“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可以徒手撕碎人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