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長春木 >天南之險(一)
    入夜後的大理皇城燈火通明,一片寧靜祥和。

    香爐內青煙嫋嫋,御前侍衛總管張福德緩緩卸下身上的軟甲。燭火搖曳,他盯着鏡子看了許久,時而撫摸着臉上的皺紋,時而按壓着兩鬢的白髮,最後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我竟這般老了!”

    木桌上的那面鏡子是旁人送給他的壽禮。他把玩了好幾天,依然覺得愛不釋手。與自己之前用的銅鏡相比,這面鏡子就像是神仙手中的照妖鏡,能把人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也正是這樣,他纔會發覺自己的蒼老竟如此刺眼。

    當然,他的臉上除了如年輪一般的皺紋外,還有幾條傷疤。這些傷疤很舊,以前的銅鏡照不清楚,他只有用手摸,才能感受得到具體的形狀。但現在不一樣了,他能把它們看得格外清晰。望着那些皮與肉分割的紋路,張福德嘴角涌起一絲微笑,陷入了往日的回憶。

    他記得那個冬天特別寒冷,那晚的夜空格外深邃;月黑風高,敵人的彎刀猶如黑暗中盛開的花朵······

    “咚,咚,咚。”敲門聲響。

    “是誰呀?”張福德回過神來,問道。

    “張總管,神武衛統領張謙鶴,張大人來了。”

    張福德自小父母雙亡,後來練功患上隱疾,一生未娶,張謙鶴是他中年時撫養的一名孤兒。

    “快請他進來。”張福德道。

    片刻之後,身着黃衫,頭戴官帽的張謙鶴大步踏入門中,臉上帶着濃濃的笑意,道:“爹!”

    張福德一直將他視爲己出,親熱地招呼他坐下,道:“謙鶴,我們爺兩有些日子沒見了吧。”

    張謙鶴搶着給他倒上杯茶,之後再給自己倒了一杯,應答道:“是啊,孩兒之前去了南邊一趟,耗費了好些時日,前幾天纔剛回來。”

    大理自一百餘年前的“大中變法”後,國力逐漸昌盛,疆域大擴。此時大理人口中的“南邊”,指的就是原本交趾一帶的沿海。那裏因爲設有港口與海外通商,所以城鎮衆多,人口稠密,也是大理屯兵之重地。然而正是由於海上商運船隻來往絡繹不絕,才導致海盜滋生,張謙鶴是被派去剿匪的。

    張謙鶴看到張福德手裏捧着的鏡子,笑道:“爹爹,你怎麼有一面‘明光鏡’?那可真是價值千金的寶物,聽說叫城裏那些婦人搶瘋啦。”

    張福德微微一愣,伸手在木質鏡框上撫摸一陣,道:“真有這麼搶手?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想來也不錯,這玩意一定討人喜愛。”頓了頓,道:“這是瀟侯爺送給我的壽禮。”

    “啊,原來是侯爺!他有要事在外,卻仍不忘給爹爹送上大禮,當真是有心了。”張謙鶴道。

    張福德聞言,打趣道:“相比之下,你可就差了一大截!”

    張謙鶴大笑道:“我本來不能與侯爺相提並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爹爹放心,孩兒這點孝心還是有的。”說罷,他伸手往懷中一掏,取出一支一尺來長,通體渾圓的木質棍狀物,道:“爹爹,這是孩兒準備的壽禮,給您補上。”

    張福德雖然知道自己這位義子手上從不缺稀奇古怪之物,但見到這根形似擀麪杖一般的“木棍”,仍是感到驚奇不已,問道:“這是······這是什麼?”

    張謙鶴的嘴角微微翹起,顯露出一絲得色,道:“此物乃是南海軍械司出產的新品,我費盡心思才求來一支。況且,此物與爹爹手中的’明光鏡’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張福德疑惑不解,道:“鏡子?”他從張謙鶴手中接過那支“木棍”,只覺得入手頗爲沉重,宛如鐵質兵器一般,驚道:“怎麼這麼沉?”

    張謙鶴也不賣關子了,笑道:“此物名爲’千里鏡’······”說話間,他指着’木棍’細的那端,道:“爹爹,你將這一端置於眼前,向外看去。藉助此物,可比平時多看數倍之遠。”

    張福德舉起“千里鏡”,對上眼朝着窗外一看,果然,院落中那棵古柏近了許多。藉着燈光,甚至能瞧見樹葉上的點點露珠。他也是武將出身,此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行軍打仗之事,大讚道:“此物甚妙!若是用於戰場之上,必有奇效!”

    張謙鶴點頭贊成道:“爹爹說的不錯,這次孩兒在南邊大破流寇海盜,這’千里鏡’可佔頭功。”

    張福德一想不錯,想必千里鏡在海面上作用發揮更大。他新奇地瞧了一會兒,忽然道:“咦?原來這千里鏡的兩端都有鏡片······嗯······但怎麼看近處就這麼模糊?”

    “既然叫它千里鏡,那自然只能用來看遠處了。其實,這當中具體的道理,孩兒也不甚明白。軍械司的人說製作此物的製造工藝及其複雜,造價之昂貴,甚至遠超一杆火器數十倍······”張謙鶴侃侃道。

    “真是胡鬧。既然這千里鏡如此珍貴,那就應當將它用在戰場上,才能發揮價值。你把它送給我這麼一個老頭子,也太可惜了些。”話雖這麼說,他臉上卻掩不住笑意。

    張謙鶴見他神情,知道他心裏對自己所送之禮頗爲滿意。既然送禮一事了結,張謙鶴岔開話頭,問道:“爹,聽說你向皇上上奏致仕?”

    張福德將千里鏡放好,嘆了口氣,道:“我已年逾花甲,近段時間總覺得身子沉重,愈發力不從心了······”說話間指了指桌上的皮甲,道:“便是穿了這身輕甲,在皇城裏走個幾趟,也累的氣喘吁吁,嘿嘿······”他苦笑着繼續道:“原本我尚懵懂不知,但經過那面明光鏡一照,我算是明白了,凡人之力終是抵不過歲月。我在皇城中過了一輩子,到了這最後的時日,也該出去看看。想來我大理的繁華昌盛,又豈會只有皇城一處?”

    張謙鶴聽他語氣堅決,知道他心意已定,無奈道:“爹爹,你走出皇城便是孑然一身,這叫孩兒如何放心的下······”

    張福德兩眼一瞪,道:“我手上尚有些功夫,難道還能隨便讓人欺負了?你若不信,便來與我比試比試!”

    張謙鶴神色略顯尷尬,心道:你武功雖然不錯,但一直被人伺候慣了,只怕其他本事不怎麼高明。

    張福德見他不語,“哼”了一聲,道:“臭小子,沒一點膽氣。”停頓片刻,又道:“說起來已經好久沒人陪我好好活絡筋骨了······”

    張謙鶴瞧他臉上露出寂寞之情,心中暗暗好笑。張福德雖然嘴上說自己已然遲暮,但內心仍是不服老。這幾年來,大理皇城太過安寧。沒有對手的日子,讓他覺得甚是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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