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長春木 >玉面飛燕(二)
    當天孟珙點閱兵將後,與一干謀士在屋中密談不出。華凌風與幾名副將也一直在邊上旁聽。

    八年前,大宋聯蒙滅金時,大家從上到下心裏都很明白,大金一亡,蒙古又成大宋之敵。蔡州城破後,隨着金哀宗自縊身亡,大金覆滅。大宋內部立刻商討決定,發兵北上,趁亂收復舊都開封與京兆府等地,隨後建立防線,爲日後防衛蒙古而備。而孟珙接到樞密使史嵩之的命令,率兩萬精兵爲先鋒,直奔開封而去。

    當時孟珙風頭正盛,一路勢如破竹,未遭到什麼阻擊,然而等進入開封后,他竟發現這座八朝古都已破亂不堪,幾乎十室九空。麾下兩萬精兵無處補給,開封城牆損壞不可守,四面八方又都有蒙軍快速逼近,他權衡再三,最後只得率兵退了回去。

    在歸路上他數次遇到蒙軍伏擊,打了大戰三場,小戰更是無數。神出鬼沒的蒙古鐵騎給孟珙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回憶,自此之後,他無時不刻不在思考着與其作戰的策略。

    這時,一名青衣謀士皺眉道:“此次蒙古發兵六十萬,雖然分爲三路,但攻向我荊湖地區的中路軍,足足有十八萬人,其中還有一萬最精銳的怯薛軍。與此相比,我方軍力顯得略有不足······”

    地圖上圍着襄陽城標有十餘個紅點,是孟珙先前派人修建的碉堡塔樓。那青衣謀士的手指依次劃過這些紅點,口中輕輕計算着什麼,隨即向孟珙道:“若按每處兩千人佈防來算,共需派遣兩萬餘人出城。我擔心敵方人多勢衆,將城外的防禦各個擊破,隨後合圍襄陽,到那時,城中人手捉襟見肘,只怕形勢對我方極爲不利。”

    他正說出了一些人的心聲,一名副將贊同道:“我看不如捨棄襄陽外圍的防禦,將全部兵力駐守城中,以逸待勞。按以往經驗來說,韃子不耐寒氣,入冬之後必然退兵,所以只需死守半年,保得襄陽不破,我荊湖一路就安矣。”

    也有人反對道:“城外的數十處碉堡塔樓依託河流地勢,交相呼應,是絕佳的阻擊防禦之所,怎可輕易拱手讓人?”

    孟珙雙手撐於案上,俯身端詳地圖,細細思量,一時無言。見主將不發話,屋中的謀士副將各抒己見,引經據典,卻誰也說服不了誰。

    華凌風雖然自小熟讀兵書,但畢竟只是紙上談兵。此刻面對這等難題,他心中也不禁惘然,覺得不管禦敵於城外,或是固守於城內,兩者都有極大的弊端。但兩害相衡取其輕,若是真要他選擇,顯然是聚兵守城更爲穩妥。

    正在他思索間,孟珙忽然一揮手,道:“你們來看!”華凌風望去,只見孟珙攤開了另一張地圖,雖然不如剛纔的那張精細,但含括了川蜀、荊湖、江淮三路,於大局看得更清楚。

    孟珙指着地圖中央一塊腹地,問道:“以在場諸位之見,這荊襄一地有何特別之處?”

    之前那青衣謀士不假思索道:“荊襄東通吳會,西連巴蜀,南極湖湘,北控關洛,乃我大宋三大防區的中轉軸心。”說着他伸出手指在襄陽的地標上畫了個圈,接着道:“襄陽城連接漢水與大江,素有‘天下之腰’之稱,正是荊襄之中最關鍵的節點。倘若襄陽落入敵方手中,那韃子的中路軍既可通過漢水西進,夾擊川蜀,又能順流大江而下,直指江淮······”他的手指沿着大江往東滑動,眼看盡頭處就是“臨安”二字,青衣謀士連連搖頭,卻是說不下去了。

    聽了這一番話,幾個原本叫嚷着要與韃子交戰於城外的驍勇將領也壓低了聲音。他們怔怔望着地圖,心中酸楚難當,幾乎要留下淚來。

    想當年漢唐盛世,中原男兒騎馬縱橫天下,刀劍所到之處,塞外諸國無不俯首稱臣。然而曾幾何時,燕雲淪陷,大宋屢遭外敵欺辱,在丟失北方半壁山河之後,一朝一國的命運,居然全部系在了一座城池之上,倘若一不小心,就有亡族滅種之險!

    正當衆將心中悲涼悽苦之時,孟珙卻忽地朗聲大笑,道:“我瞧一切尚未到此地步,諸位大可不必緊張。”他語氣輕鬆舒暢,絕不是裝出來的。

    孟珙掃視四周,笑道:“剛纔諸位商討之時,所說一切均是圍繞襄陽二字。不錯,以中原言之,襄陽最重,無疑是兵家必爭之地。然而若是僅僅將目光放在這裏一處,反而顯得太狹隘了。”說到這兒,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在聯蒙滅金之時,我花費三年光陰旁觀蒙軍殺人掠地;‘端平入洛’事發之後,我又親自率兵與他們惡戰數場,最後總結經驗,要說應對蒙古鐵騎之策,其實就是‘層層消耗,靈活機動’八字而已。”

    聽到這裏,華凌風不禁感到疑惑:層層消耗四個字還好理解,但說到靈活機動,天下誰能比得過蒙古鐵騎?我大宋又如何能在這上面佔到便宜?其他人心中也有類似想法,不過他們知道孟珙必有高見,於是也不急着出聲提問。

    卻不想孟珙反而向衆人問道:“眼下襄陽只有五萬守兵,而我卻在江陵、鄂州兩地分別佈下八萬重兵,諸位可知爲何?”

    話音剛落,一名年輕小將應答道:“此乃前輕後重,精兵後置之策,與大元帥之前說的‘層層消耗,靈活機動’不謀而合。”

    孟珙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不錯。江陵與鄂州位於大江之畔,同樣是荊襄之地的軍事重鎮。從江陵發兵向上,既可支援襄陽,又可作一路奇兵,突襲敵方之後;而鄂州掐守大江下游門戶,即使襄陽城破,依然可保江淮側翼安穩,同時給我方留以反擊之機。”

    “蒙古鐵騎兵鋒之銳,決不可正面匹敵。所以我方必須靈活調動江陵、鄂州兩地之軍,在襄陽受擊之時,從兩翼出兵騷擾,以分擔敵軍攻勢之壓。”

    華凌風有些明白了,這好比是一名鷹獵人與野獸相搏:鷹獵人是肉體凡胎,不及野獸那般兇悍有力,但他卻有兩隻獵鷹在旁盤旋騷擾,叫那野獸顧此失彼,始終不敢對獵人全力一擊。同時,獵人不停遊走周旋,發箭挑釁,卻不與野獸正面相抗。如此相持之下,那野獸早晚會心浮氣躁,露出破綻,這時,獵人才抓住機會,將其一舉捕殺。

    屋中衆人皆非愚笨之輩,受孟珙這一提點,瞬間醒悟過來。那青衣謀士連連點頭,道:“大帥所說的‘層層消耗,靈活機動’,旨在始終把握全局之勢,保證可攻可守的主動。倘若放棄襄陽外圍防禦,縮入城中,等蒙兵一圍城,襄陽與江陵、鄂州兩地的聯繫被切斷,那戰局對我方而言,就很被動了。”

    一干副將紛紛附和道:“所言極是!不能給韃子牽着鼻子走,不然還怎麼打仗?城外的碉堡塔樓一定得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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