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長春木 >蒼穹月懸(二)
    李府位於城南一隅,距繁華之處甚遠。燕赤雪與盧永率人趕到時,已有衙役將李府團團圍住。燕赤雪入內後邊走邊看,見府中空間雖小,但佈置精巧,整潔大方。聯想到庫房中卷宗、桌案的擺置,她心中判斷李陽應該是個喜好潔淨,細緻耐心之人。

    燕赤雪問道:“李府中連個下人也沒有?”

    盧永回答道:“李總管爲官清廉,家境又不算殷實,所以沒有僱傭下人。”

    燕赤雪道:“真是難得。”

    她不緊不慢地在周遭逛了一圈,之後向陪同身旁的捕頭問道:“案發現場在哪兒?”

    “在書房,請二位大人跟我來。”那捕頭道。

    一靠近書房,便能聞道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盧永的臉色已是煞白,燕赤雪對他說道:“盧知府若是身子不舒服,也不必進去了,就在外頭等着吧。”盧永搖了搖頭,道:“李主管在盧某手下做官,這次他全家遭遇不測,我也有失察之責,所以······所以我務必親力親爲,將功抵過纔是。”

    燕赤雪點點頭,道:“那也由你。”說罷,推開了虛掩着的書房房門。

    空氣霎那間變得粘稠起來,只見地上腳朝外,頭朝內躺着五具屍體。自右往左分別是身穿官服的李陽,李陽妻子,身材佝僂的李陽老母,和一男一女兩具矮小童屍。血流了一地,已然乾涸結塊,呈現黑褐色。據此推斷,案發至今,至少已有七八個時辰了。

    燕赤雪踩着厚厚一層暗紅,緩緩蹲下身,細細看去。五具屍體的喉中各有一道一尺來長,開口寬大的傷痕,周邊佈滿血漬。她伸手翻看傷口,指上觸感有些堅硬。檢查一番後,她確定那是刀傷。死者臉上的表情各異,有的淡然,有的憤怒,有的驚怖。這說明兇手出刀很準,一擊命中要害,令死者在短短一瞬流血而死,只留下生前凝固的神情。

    這時,身後腳步聲響,盧永忍受不了房中的慘烈場景,掩嘴匆匆而去。燕赤雪不去理會,望着一地的屍體,心中忽然涌起一陣似曾相識之感,想道:“在臨安劉府之中,那十二名好手脖頸之中的傷口細長,又不流血,與此手法大相徑庭,絕非刀傷所致。那麼到底是哪裏叫我覺得那麼熟悉呢?”她想了一想,又朝地上的五具屍體看去,猛然間醒悟了:“割喉而死,爲什麼都是割喉而死?”

    殺人之術五花八門,就算是一擊斃命,亦有不少獨特手法。當今武林高手殺人,有點死穴的,有用內力震碎心脈的,有用棍棒擊打頭顱的,也有以兵器刺入胸膛心臟的,但如割喉這一類的,卻是少之又少。不僅如此,和劉府的死屍同出一轍,如今這五具屍體頸中傷口的長短、深淺、寬窄竟然全是一模一樣。要知同一人分別寫自己的名字兩次,前後字跡都不能完全相同,何況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出刀取人要害?

    可謂熟能生巧,兇手一定是在這門殺人技術上下了苦功夫。然而又是什麼樣的人,纔會一遍一遍地訓練自己割人喉嚨的本事呢?燕赤雪腦中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答案,卻又不願多想。她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回過神來,重新查看屋中線索。

    書房中給翻的很亂,一張木案上堆滿了雜亂不整的卷冊。燕赤雪走上前去,沒發現什麼與案情有關之物。她站在案後,望向門口,心中想道:“李陽素愛整潔,肯定不會自己把屋子弄得這麼亂。”環視四周,覺得室內空間不大,兇手若是殺人之後再四處搜尋什麼,難免會被屍身絆住腳,鞋上也會染上血污,狼狽不堪。

    於是她接着想道:“兇手沒有一開始就殺人,而是先翻箱倒櫃。那他在尋找什麼?就是‘祐淳四年七月’的那一冊卷宗嗎?”這背後似乎沒有別的解釋,對手是想徹底銷燬與暗潮一案有關的線索。

    她又想道:“兇手一定沒能找到那冊卷宗。於是他從府中別處帶來了李陽的妻子,老母和一對兒女,脅迫對方吐露出那冊卷宗的下落。”

    想到這裏,燕赤雪心中又不禁感到疑惑:“那最後是兇手如願以償,得到消息後殺人滅口,還是李陽眼睜睜地看着一家老小被屠殺殆盡,仍是寧死不屈?”這一點卻無從證實了。李陽作爲知情者,是必死不可的。兇手爲了斬草除根,不管有沒有得到那冊卷宗,都會把李陽一家老小殺得乾乾淨淨。

    燕赤雪輕嘆一聲,望着李陽至死依舊坦然平靜的面貌,想道:“從種種細節來看,李陽應是一位兢兢業業,清正廉潔的好官,卻不想落得這般下場。”心中又隱隱升起一種憂慮。李陽一家是昨夜遇難的,然而那時自己還未到建康府,足見對方動作之快。可自己微服出行,並未大肆宣揚,對方又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

    正低頭思索間,她忽然瞥見李陽的右手壓在身下,露出半個捏緊的拳頭。燕赤雪心中一動,上前拉出他的手,微微扳開四根手指,卻沒見到掌心藏有什麼物什,不由好生失望。但她又注意到李陽的拇指搭在食指上面,捏拳姿勢不像常人,十分怪異。

    燕赤雪將李陽的屍身扶起,這才發覺他的拇指是向斜上方指去,心中一陣激動,想道:“人之將死,留下的線索一定十分重大。”她趕忙朝李陽所指方向望去,卻是一面光禿禿的牆壁。

    此刻她心中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牆後藏有暗格。”可走近伸手敲了敲,卻是發出沉悶之聲,不像是空心的。她疑惑地回頭看了看,登時恍然,想道:“這些屍體是給兇手移動過了,不然又怎會這麼整齊?”於是她立即四處張望,只見四面牆上皆是空蕩蕩的,只有一邊歪歪斜斜掛了四幅水墨畫,均給割了去了一半,想來是兇手疑心畫中藏有夾層,於是劃開檢查。

    燕赤雪上前看去,畫紙都是單層的,其中一幅墨色較新,畫的是一副山水,半山腰有一間寺廟,山腳則是一片柏林。她從地上撿起下半截,其上還提有一首詩曰:“夜飲東坡醒復醉,鴉翎羽箭山桑弓。林斷山明竹隱牆,中原北望氣如山。”她微微點頭,心道:“未必是好詩,但氣勢還是有的。”她又耐心觀察一陣,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之處,不禁疑惑道:“李陽究竟想表達什麼?”

    在屢次查看,確認暫時沒有其他線索之後,燕赤雪推門而出。屋外的氣息清新,讓她整個人都有些放鬆下來。

    盧永臉色蒼白,站在一邊,雙目望地,下盤似乎有些虛浮。他見到燕赤雪出來後,趕忙迎了上去,問道:“燕都頭,怎麼樣?”

    燕赤雪反問道:“盧知府感覺好些了麼?”

    盧永面顯尷尬,道:“下官身子羸弱,見不慣血腥的場面。燕都頭巾幗更勝我等鬚眉,真是令人佩服。”

    燕赤雪道:“盧知府過獎了。”頓了頓,問道:“盧知府和李主管往日交情如何?”

    盧永聞言,臉上露出哀傷之意,道:“李陽與我同在建康府爲官已有五年之久,私交向來不錯。他這人生性淡泊名利,喜愛吟詩作畫,曾經是有名的才子。他平日裏還經常贈畫於我······”

    “喜愛吟詩作畫?”燕赤雪心中想道:“畫工的確不錯,可是這吟詩卻······”正在這時,她腦海中驀然間閃過一道靈光,原本緊皺的眉頭一下鬆開了。

    盧永好像也感覺到了燕赤雪身上的氣勢變化,問道:“燕都頭,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燕赤雪搖搖頭,道:“沒事。”沉默片刻後,問道:“盧知府,你之前說李主管每月都會和丐幫中的線人聯繫?”

    盧永點頭道:“是啊。不過爲了保證機密不被泄露,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單線聯繫,旁人全不知情。”

    燕赤雪道:“那就是說如今我想找那線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盧永想了想,道:“那倒不一定。也許李主管會把有關信息記錄存放於一個安全之處,這兩日讓提刑司查封劉府,裏裏外外都搜查一遍,若是有什麼消息,下官一定通知燕都頭。”

    燕赤雪道:“很好。”接着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盧知府,之前我們去的那個庫房,除了你與李主管外,還有其他人有開鎖的鑰匙嗎?”

    盧永微微一愣,道:“沒有了。”

    燕赤雪聞言後,心中一凜,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

    李府留有建康府提刑司的人收拾殘局,燕赤雪回到住處,稍作改裝後,悄悄往城北而去。

    李陽臨死前留下的謎題已然解開。那幅畫上的四句詩詞對仗不公正,前後意境也不相符,不是李陽文筆太差,而是因爲它是一首藏頭詩。單取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便是“夜鴉林中”。

    “夜鴉林”是一個地名,指的是位於建康府外紫金山山腳的一片柏林,因時常有烏鴉夜啼而得名。燕赤雪雖然不知道李陽留下這個地名是何用意,但想來這條線索應該十分重要,於是便打算親自去探查一番。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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