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似錦,簇簇在夜空璀璨綻放,彷彿天女散花。
一架直升飛機停在公園廣場,夜幕沉沉下像一個巨型怪物。
一列穿迷彩服的士兵,身型敏捷,有條秩序的躍進艙門。
楚向南抱着昏昏沉沉的墨初鳶,朝直升飛機走去償。
沉在臂彎的女孩嬌小柔弱,分量輕如夜空伶伶而下的雪花,一頭墨色青絲瀑布一般從他臂彎垂散開來,霜白殘破的小臉掛滿細細的淚珠,額頭鬢角皮膚以及翹挺秀麗的鼻端沁滿點點密汗細珠,脣瓣烏青泛白,乾燥發白泛着橘皮,微微闔着,像一朵小花一點點吐出花蕊,一開一合間噴出的熱氣,一圈又一圈嫋娜上浮,散入冰冷的空氣中。
身後站着的是穿黑色西裝的嶽麓翰,五官冷峻,神情凝重,眼底是濃濃的傷感和哀色攖。
最好的兄弟走了,歸期不明,又或者,再無相聚之日。
而那一直擱在心裏某個地方的丫頭傷的遍體鱗傷,他疼惜不已。
但願風霜烏雲盡散,迎來陽光普照的一天。
“楚局。”蘇洵一身軍裝,站在直升機前,準備接過墨初鳶,楚向南徑一邊走上階梯,一邊說:“她的情況並不好,我親自送她過去。”
蘇洵看一眼墨初鳶毫無血色的一張臉,覺得楚向南親自護送,並無不妥,嶽麓翰提着一個小行李走過來,遞給蘇洵:“照顧好她,她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繫我。”
“是。”
楚向南轉頭,看向下面沉然卓立的嶽麓翰,“我會盡快回來,你也需小心。”
嶽麓翰點頭,一直看着直升飛機像魔獸一樣咆哮着,緩緩地升起,卷着一陣暴風,升入高空,才由一衆保鏢護送離開。
這些保鏢是之前保護璽暮城的那些人,裏面皆是便衣軍人,璽暮城一走,不知道要攪起多大的風暴。
機艙內,士兵分成兩列端端正正坐着,無一人說話,楚向南坐在最前面一排座椅,墨初鳶躺在軍用擔架牀上,身上蓋着一條白色毛毯,卷着身體,意識混亂,仍是不清醒。
微微露出的一雙腳已清理乾淨,穿一雙黑色短靴。
“夫人這樣不是辦法,等會兒到營地要不然先轉進野戰醫院?”蘇洵倒了一杯水,遞給楚向南。
“嗯。”
楚向南接過水杯,擡起墨初鳶上半身,握着玻璃杯,水一點點送進她嘴裏。
水喂進去,她一股腦兒全部吐出來,盡數灑在楚向南衣服上,她吐,他再喂,一直到她不吐爲止。
兩個小時之後,墨初鳶從一片混沌中醒來,首先看到的是楚向南,眼眸流轉,是坐身旁端正而坐,穿一身軍裝的蘇洵。
氣流旋動,飛機顛簸動盪,嗡鳴聲震入耳膜。
她坐起來,抱住雙膝,臉色愈加蒼白,望着艙窗外漂浮的雲繞霧層,眼瞳如蒙着一層紗,一轉不轉。
蘇洵看了一眼楚向南,希望他說點什麼,起身,走到機艙後面坐着。
楚向南拍拍墨初鳶消瘦的肩,“墨初鳶,你傷心,你難過,你痛苦,我都知道,但是,你這樣一直不說話,會憋出病的。”
“我是蕭念。”墨初鳶眼底漆黑如墨,死寂一片,嗓音沁涼,低啞。
楚向南怔忪。
關於蕭家的資料,他詳細看過,蕭家小女已死。
墨初鳶若是蕭唸的話......
那麼蕭瑾彥是她哥哥......
蕭瑾彥又是簡舒文親生之子,她和蕭瑾彥名義上也是兄妹......
雙重兄妹關係......
聽到一聲低笑,楚向南看向仍保持之前姿勢坐着的墨初鳶,她脣角微揚,笑聲細弱蒼涼,淺薄又悽然。
“是不是很狗血?”
她脣角蓄着的笑意像冰雪凍凝的花一樣盛放,她笑的嬌美動人,眉間眼底卻怨尤橫生。
楚向南一時無話,更不知道如何勸慰這個一再在痛苦的漩渦中苦苦掙扎的女孩,他知道,此刻的她是多麼無助,哀傷。
機艙內除了嗡鳴聲,再無其他聲音。
一直到直升飛機降落,墨初鳶仍是一言不發,眼睛半闔,空洞無神,眸底無一絲光亮,像燃燒殆盡的香灰。
“他真是費心了。”
墨初鳶擡眸,眉眼微彎,似是俏皮一笑,但笑的楚向南心頭髮緊。
她雙手撐着下牀,身子虛弱的幾乎站不穩,下飛機時,她眼前發黑,一頭朝下面載去。
蘇洵嚇的魂兒都快要飛了,幸而,楚向南及時伸手將她拉回來。
提前安排好的一輛軍綠色越野車早已等候。
楚向南抱着墨初鳶上車,她虛脫如冰,卷着身體,小手摁着小腹,臉白似鬼,額頭上不斷地冒冷汗。
楚向南把她放在座椅上,手觸到一些濡溼,眉頭一皺,看着手上沾染的斑駁血跡,急忙對蘇洵說:“去野戰醫院!快點!”
坐在副駕駛座的蘇洵看到楚向南手上的血,驚了一跳,立即吩咐司機先不回營地,直接去最近的野戰醫院。
......
醫院急診室。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醫生看着站在病牀前的兩個男人,臉色十分難看。
一個穿軍裝,一個穿警服,怎麼看怎麼都是祖國培養的優秀青年,也不知道哪一個是牀上那小姑娘的丈夫。
楚向南見醫生一雙眼睛瞪着他和蘇洵,急切問道:“她身體怎麼樣?很嚴重嗎?”
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把一張彩超單子遞給楚向南:“她懷孕了,一個多月了。”
楚向南和蘇洵同時震在原地。
兩人面面相覷。
女醫生頓時火大,“你們誰是她丈夫?”
蘇洵一臉懵。
楚向南正欲開口,聽到醫院不悅的說:“她有先兆流產跡象,再折騰下去,孩子保不住。”
楚向南頓了下,顧不得尷尬,有些着急,“那怎麼辦?”
“先住院觀察。”
這時,病牀上躺着的墨初鳶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從牀上爬起來,死死抓住醫生的胳膊,瞪着一雙水潤雙瞳,“你說我懷孕了?”
醫生看着慘白如紙的小姑娘,心生憐惜,語氣放的十分輕柔,“是的,小姑娘,你別激動,好好養身子......”
砰地一聲。
墨初鳶揚手揮掉牀頭櫃上的玻璃器皿,另一隻手捂住小腹,大口大口喘息,一張臉瞬間漲成紫色。
醫生嚇了一跳,“你這姑娘是怎麼回事?”
楚向南看一眼蘇洵。
蘇洵立即支開醫生。
墨初鳶坐在病牀上,雙手揪着長髮,一言不發,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着。
她懷孕了......
她居然懷孕了......
之前,她多麼想和他有一個孩子,現在,她想起來他就是小時候自己總是黏着不放的哥哥,他走了,她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真他媽可笑!
她將頭埋在雙膝,低低的哭出了聲,最後是嚎嚎大哭。
這一刻,她想到,童年和蕭瑾彥的一些回憶,想到自己的姐姐蕭蕊把她扔在火海里,她讓她等,她等了,可是,她沒有等來姐姐救她。
她終於知道喬菲爲什麼這麼恨她。
小時候,她一直當蕭蕊是親姐姐......
卻不想兜兜轉轉,兩人再次遇上,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她又想到,軍校期間的無數個夜晚,蕭瑾彥坐在坦克車上,身影蕭寞,手捧口琴,吹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謠。
那是小時候,她總是在他面前哼唱的一首童謠。
原來,蕭瑾彥放不下,虧欠的人,是她。
原來,她瘋狂的追逐他身後,毫無希望的愛着他,卻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哥哥,到後來,嫁給他,又經歷那麼多驚心動魄撕心裂肺的事情,直到他再次離開。
她是該悲痛還是大笑?
她又想到一直住在療養院精神失常的媽媽,想到死去爸爸......
還有她一直當作親生母親的簡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