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宋春歸 >第52章 此生再不見
    幽州城裏,甘泉坊內。

    一個身着灰褐色長袍、袍子下面露出裏面的淺黃色裙襬的契丹年輕少女,一個人坐在酒館臨街的桌子旁,雙手捧着一隻茶盞,出神的望着窗外不遠處皇宮高大的城牆。面前的桌子上擺着一盤牛肉,一碗黃米粥,卻不見曾動過,只是捧着茶盞。春末的燕京城內依然風冷如峭,少女又臨近窗戶,一陣風吹過,如絲緞般的黑髮和束髮的絲帶一起亂舞。少女用手在額前拂過,將長髮順在耳後,露出一張鵝蛋臉如脂如玉,一雙修長的細眉帶着女子少有的英氣,此刻間卻隱含愁思,鼻準挺直,淡紅色的嘴脣一角微微上翹,便宛若春風。

    這少女,正是在椴樹溝與周南萍水一遇的蜀國公主耶律餘里衍。雖然沒有了左擁右戴的護衛,沒有了那一頭金翠珠飾,一身粗袍,仍是難掩她氣盛芳華。

    她自己早已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公主了,她只想離開這隻能帶給她痛苦和煩惱的世界。她雖然還有一個父親,但是早在這個男人下令處決她的親生母親、這個男人曾經深愛的文妃的時候,她心裏就已經沒有父親這個人了。

    雖然沒了母親,可她還有一個弟弟,一個知書明理、深孚衆望的弟弟,他是那樣的優秀,所有的契丹人都相信,她弟弟就是天帝大神爲契丹人選中的天皇帝,那個能重新統一八部、打敗金國叛逆的天皇帝。

    可是隻有那個斥逐忠良、只知道遊畋享樂的昏庸皇帝偏偏不信,反而百般聽信讒言,屢次打壓親生兒子。那個昏庸皇帝最親近的鎮國大將軍蕭奉先,爲了自己的外甥能當上皇帝,先是誣告自己的母族謀反,要立自己的弟弟做皇帝,自己母親被賜死,舅父耶律餘睹被逼逃入金國。這還不夠,舅父耶律餘睹帶領金兵攻陷州郡,那蕭奉先竟然使毒計要斬草除根,蠱惑那昏庸皇帝,說什麼金人只是爲了迎立晉王,只要皇帝捨棄這一個皇子,金軍必然自己退卻。

    可嘆那皇帝竟然真的信了。

    耶律餘里衍永遠忘不掉那一天的場景:雖然爲躲避金軍,日夜逃竄,連喫的都很少了,那昏庸皇帝還是一排作勢,鴛鴦濼溪水縱橫,隨行的官吏隨從在這裏搭建了行在,依然是彩旗列列,狩獵的地塊已經圍了起來,單等昏庸皇帝騎獵。那昏庸皇帝卻一反常態,沒有出去,着人將弟弟晉王召了過去。自己擔心弟弟,卻又不能擅闖行在。只得派人在外面守着等候消息。

    沒想到,大帳中只傳令說晉王夥同母舅招引金軍禍殃,爲國之害,念其爲皇子,賜絞死。

    全國爲晉王服素三日。

    那幾日耶律餘里衍渾渾噩噩,不知道如何度過的,只如行屍走肉一般。幾日後,忽穿軍情說耶律餘睹已率金軍追來,所有人這才慌了。行在拔營向西,進發雲中。耶律餘里衍被自己的婢女伺候着,上了馬,跟着大隊向西行進。一路上,一行人拼命向西,跟不上隊的皇親貴戚、顧不上拉走的金銀珠寶,都丟棄路邊,耶律餘里衍越看看越是心涼。

    直到有一天,與自己同乘一馬、自幼跟隨自己的婢女銀瓶貼耳告訴自己:公主請乘機逃命吧,再這般下去,早晚死於奸臣之手。一個沒有了母妃的公主,一個母族叛逆投敵的公主,一個急忙忙如漏網之魚般逃命父皇的公主,又有誰在乎她呢?於是在一次混亂中,蜀國公主不知所蹤的消息報告給了她那皇帝父親。她能想象得到,她的父皇是多麼不耐和不在乎的表情。

    她立於山坡,最後望了一眼自己原本屬於的那個皇室家族:一隊旗手打着遼字彩旗和日月旗走在最前面,那個他曾經的父親、昏庸皇帝仍然是龍袍加身,外穿黃色曳甲戰袍,腳蹬牛皮長筒靴,頭戴紅櫻金頭盔,胯下一匹雪中龍戰馬,是那樣的威風顯眼。護駕衛隊的騎士個個身強體壯,一身的銀盔銀甲,一隊是胯下黑色戰馬另一隊是胯下紅色戰馬,一輛御用金馬車和一輛圓蓋方軫、泥銀裝飾、白緞垂幨的馬車緊隨其後,她的母妃原本應該是坐在那車裏的,她的弟弟晉王也應該是騎着駿馬緊隨在那皇帝身後的,可是,她最親近的兩個親人,他們都去至高無上、公平仁愛的黑山大神那裏去了。

    別了,此生永不必相見。

    一個月來,她與婢女混跡在流民中,四處逃難,她早就換上了婢女給她準備的平民衣服,其實她還不如一個平民之女呢,平民之女還有爺孃照看疼愛,可現在天下之大,她卻不知道哪裏還有她的親人,更不知道還能去那裏。她如同迷路一般,跟着銀瓶,東面和北面已經不是遼國的地界了,只能向南,向南。鬼使神差般,她們回到了燕京城。

    銀瓶滿以爲回到燕京,就算是回到家了,回到府上,也有一般下人侍衛服侍,總好過在外面擔驚受怕。可是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府邸,這一走,就是一個了斷,何必要再回去?

    憑着衣帶內藏着的一顆珠子,換下了這甘泉坊內的一間酒樓。僱了兩個老實本分、流落至此的婦女在店裏做工,在此隱居下來。

    這一日依舊如此,早已過了晚飯時間,她也無心思喫飯,只是窗邊呆坐,望着不遠處硃紅色高大的皇城牆,從城牆上灑過落日的餘暉,說不盡蒼涼。

    從門外走過兩個髡髮長袍的男子,帶着外面的涼意走了進來,店內一名待詔忙上前招待,兩個男子卻不是急着喫飯的模樣,隨便點了些喫食,坐在座位上,眼睛卻只管四處滴溜溜亂看。其中一個男子的目光落到耶律餘里衍身上的時候,楞了一下,又輕輕敲了敲桌子,待同伴疑惑看他時,那男子用眼角示意,男子的同伴順着目光看過去,也是一愣,又仔細觀看。

    耶律餘里衍這時忽然感到一陣涼意,站了起來,走到店內內門處,向裏間走了進去,卻沒注意有人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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