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被定義過話的會感到恐懼，或者，是單純的不想承認？他俯下身，他們的眼睛最終在同一水平線上，瞳孔中映出彼此的輪廓。
嗯。或許，不知道。她看着他。
他笑了，溫柔的像對待一個無法相互理解的小動物。我不是說過嗎，一切，完全沒有必要對我解釋，一切。
他拍拍她的肩膀，在指尖接觸到的剎那，他竟怕她像虛影一般無法觸及，幸好，迎接他的是很紮實的溫度。
她坐在吧檯裏面，他趴在吧檯的木質桌面上。被百葉窗過濾過的光線也一下子陰柔起來，他的臉停留在背光裏，發在光線裏有種毛茸茸的感覺。他突然想看她喫巧克力的樣子，莫名其妙，也許是光線灰暗的緣故。
原來什麼都沒有。她有些無禮的翻着吧檯裏的隔斷和小巧的櫃子，語氣有些失望，但似乎一切又在她的意料之中。
所以啊，你該走了啊。他的聲音中透着一絲睏倦。現在他只是希望她像平常一樣無法觸及，自己的聲音遇見她時就會立刻消音。
她默不作聲，但明顯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用一隻手託着下巴，另一隻手擺弄着摘下來的營業的牌子。
可是下雨了。她站起身，儘管語氣中還是不甘心。
她看着他，塑料牌子在他的手指尖玩世不恭的轉動着，他眼中的焦距並沒有在不斷轉動着的塑料牌上，但也沒有在她的身上，目光融化在溫柔的黑暗中，她覺得他對她有一種刻意的忽略，不過她並沒有在意的意思。有一種語言是相互暗示，相互暗示意味着相互的懵懂和躲避，她的暗示其實是希望他在某種程度上的拒絕，拒絕和答應的後果他們一清二楚，卻還是要明知結果的掙扎和試探。比如她自己都覺得古怪的不甘心，爲什麼要不甘心呢？他的話沒有錯，甚至連她都覺得見到他是一個多麼任性而愚蠢的事情。
沒關係啊。他放下那張塑料板，在腳邊的雨具箱裏拿出一把摺疊傘。她看見傘內層相交錯的墨綠色樹枝圖案。
她執意要撐着傘，他不得不微微弓着身子縮在傘面下，她發現雨天裏他的睫毛一下子清晰起來，原來也是普通的黑色。
爲什麼呢？她自言自語。
他的頭蹭擦着傘面，覺得雨毫不浪費的全在自己身上融成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她笑了，把傘柄遞過去，笑容裏一絲歉意也沒有。
根本沒有說話的必要啊。他把傘傾向她的一邊，看着那個隨着步幅有規律的顫動的頭頂，上面同樣有着晶瑩的水珠。
我可以抱抱你嗎？她雖然是詢問的語氣，卻根本沒有給他回答的時間。她輕輕的摟着他的腰，然後猝不及防的加大力氣，以致他懷疑她會不會把自己抱起來。
哈。她鬆開手。原來我們真的是一樣的啊。
她消失在雨中，連帶着那把似乎根本沒有作用的傘。
他站在扶梯的入口處，看着紅色的指示燈清晰無比的閃爍。安檢處人頭攢動，他空着雙手，有些優越的感覺。彷彿她纔是他的行李，而就在剛剛，他把她心滿意足的送走了。
“嗨。”他回過頭，有人急急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今天不用看店嗎？自己出來玩兒?”是一個老顧客，應該。
“朋友嗎？”那人善意地笑起來，“也許是女孩子哦？”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那人也並未追問，有些好奇，僅在自己的設想中就充分的滿足。
他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地鐵的窗外是最讓人生厭的，漆黑一團，間隔的閃過晶亮的廣告牌。
也許連之間最基本的解釋都不需要的話，就根本沒有相遇的必要。他對這一點十分清楚，不過，恐怕這也是最想相互遇見的情況。不然，他何必每天在心中排練那句話，只是沒有等到開口罷了。
永遠不要再相見。平行，他是她唯一永遠平行的軌跡。
四，孤獨？
我睜開眼睛。
“你真是個混蛋。”
我笑了笑，看見頭頂上方的點滴瓶。
“我想找個人陪我，而已。”
“哦?”挑挑眉，“你認爲這是個理由？”
“對於我來說，是。”
“那你可真是個地道的混蛋。”
“死亡意味着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
“答案。”我笑道，“死亡意味着答案。”
“隨便你”，無可奈何，“那麼你找到答案了，該安心了吧。”
“是他。”
“誰？”
“就是那個他呀，我跟你說過的！”真令人心急，還要解釋，不過，似乎這就是話題所在。
“你相信他存在？”
“爲什麼不？”
“好吧，信與不信這種事，我只能尊重。”
“你希望世上有人可以跟你完全理解，就好像身體裏的兩個靈魂，同時經歷生命，感受都是相通的嗎？”
“聽起來不錯，不過再知心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吧？”
“所謂不可通約。”
“嗯。”
“我們之間不應該遇見的。”
“你們見面了？”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正因爲如此吧，我們只想讓對方消失掉。平行線的幸福大概就是永遠不會相交。”
“這算是幸福？”
“所以，是孤獨。”
“孤獨既幸福？奇怪的理論。”
“但孤獨，是永恆的吧，本質上永遠是一個人。”
“。。。。。。難以反駁。”
靜默。
我看着滴水一點點的顫抖下來，打破沉默，“不想問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反正你自己也不清楚，對吧？”
“無法清楚，想給自己點餘地呢。”
死亡真的是孤獨的結束嗎。
辦理出院手續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欸，想喫奶油蛋糕，和加很多糖的咖啡。”
“真是服了你了，你纔剛從醫院出來啊。”
“因爲現在是下午一點啊，快點，不然這個中午又要過期了！”
“真是開心的反常。”
“當然了”，斑馬線窄窄的，紅燈的時間永遠長於綠燈，真是不公平。“我已經不會經常看到他了。”
“告別？”
“恰恰相反，”我笑道，“一直在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