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一雙眼睛灼灼地盯着被綁在木桌腳上的男孩,面色有些陰沉。
饒是他脾氣再好,也對男孩生出了怨懟的情緒。
此子雖然人生經歷坎坷,家道突逢變故讓人惋惜,但卻屢次三番地想要對方士下手。
“不要以爲我在嚇你,明日我會離開此處,到時候不管我最終會不會死,你都會因爲沒有我的存在而身死,能活到現在你以爲是誰的原因?我不知道爲何送到我身邊的是你,但既然你已經活下來了……就沒想過活得更久一些?”
儘管已經將嘴中異物拿去,男孩卻依舊沉默,但已經擡起了頭。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方士打算放棄與男孩交談後準備全新準備明日之事,卻忽聞一道怯懦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那瘦的身影依舊蜷縮在桌腿邊上,兩眼盯着方士。
“你當真不是山匪?”
“雖然不知道你這些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有什麼意思,不過我還是姑且一聲……我不是山匪,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至於以後……以後的事情管他呢,至少在走投無路之前也不會做那勾當。”
方士得坦然,好歹他自覺這回用上了最真誠的語氣。
男孩低下頭,低聲竊語。
“但你在寨子裏幫忙治病……”
“廢話,你每被人提着刀架在脖子上你也這樣!”
“但你怎麼還沒死……”
“孩兒你咒我呢!”
“但二丫和二丫蛋死了……”
方士默然,低下了頭。
他不知道二丫和二丫蛋在男孩心裏是什麼地位。
但他知道身邊之人死去後會有何種痛苦。
這只是一個孩子!
不是爲了給男孩開脫,而是感慨。
如此年歲爲何要經歷這種事情?
曾經自己經歷過的那些類似事情,爲何又要在這個孩子的身上出現?
“或許他們沒死……”沙啞的聲音從方士口中傳出,似要安慰。
但男孩卻果決地迴應,打斷了方士的話語。
“他們死了!都死了……我親眼看見的,二丫的衣裳和二丫蛋的彈弓……我看見他們搬着那些東西……”
男孩的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沉重。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山匪……”
或許男孩真的做不到相信自己吧。
方士心中不禁苦笑。
這一聲叩問,落在他耳中有些刺痛。
“若你覺得我是山匪,不論我什麼你都不會信的,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不過是一個大夫,在這裏我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治病救人,你若是想要活我也能救你,但你若是不想活了……我也不會做無用功。”
又過了許久,男孩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回,他將一些過去從未過的話都了出來。
就算在他的眼中方士依舊不值得信任,就算方士在他的眼裏依舊介於山匪與其他人之間。
這一夜,卻似漫長。
方士不知道男孩口中所言究竟有幾分真假,但確實聽到了一些往日未曾聽到的事情。
兩人交談甚久,只是男孩終歸不如方士那般精力持久,聲音漸漸輕微了下去。
明日便欲做大事的方士一時之間竟是發現自己變得無所事事起來。
他也只得躺在牀上,看着透過窗隙的空越發昏沉。
心裏難得變得清淨了些。
久而久之似乎什麼都忘記了,身體開始變得輕盈。
他能感覺到體內某種氣息正在蠢蠢欲動,流經身體各處。
但這只是細微的感覺,若是仔細辨認,卻依舊什麼都辨認不出來。
兩隻手上異樣的感覺依舊,卻並沒有如那些山匪一般變作不堪的模樣,就算他現在並沒有吃藥。
就彷彿體內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在壓制着病情的爆發。
但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因爲此物不在方士的控制之內。
朝飲紫氣,夜觀晚霞,冥星辰之浩瀚,證地之亙古……
方士心中默唸着那段熟悉的經文,看着窗外最後一絲紅色晚霞被星光掩蓋,心中漸漸變得空靈起來。
夜難寐。
他閉着眼睛,任由思緒飄飛外,恍惚間竟是看見了自己,發現另一個“他”正躺在牀上,而真正的方士卻似浮在半空中。
莫非自己已經死了?方士下意識地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卻又發現自己此時竟是連驚嚇的情緒都表現不出來,躺在牀上的那個自己氣息未止,定是完好,自己又怎會那麼輕易就丟了性命。
再看窗外星辰,卻發現外面的一切都變得比從前更爲瑰麗,一些往日見不到的顏色也逐漸清晰起來。
方士想嘗試離開屋,卻忽覺身軀一陣刺痛傳來,讓他無法離開木屋分毫。
如此玄奇體驗中,方士卻忽覺遠處有一個方向傳來一陣悸動。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吸引着他。
讓他下意識地想過去一探究竟。
但就在此時,方士卻是心中一陣眩暈的感覺升起。
只覺眼前一黑,竟是失去了知覺。
恍惚間方士似乎是看見了什麼。
雖然在夢幻之中,卻又如身臨其境一般真實。
一片廣袤的地,不見邊際的大漠、沒有盡處的蒼山、波瀾壯闊的碧湖……
有九之上宮闕低垂,也有九幽之中高樓林列。
有偉岸身影一劍破碎虛空,也有蛟龍乘雲頃刻陰晴轉化。
變幻的是眼前之景,不變的卻是朦朧中的一抹紫氣,以及那一段不曾完整的經文迴盪着。
以及在他的胸口,那根手掌長的虎牙還隱約泛着藍光,就算被布遮蓋住也掩飾不了那神異。
……
還未亮,木屋的門卻被人從外踹開。
經受不住巨力的木門終究還是支離破碎,倒在一邊。
從外邊走進一個長相魁梧的壯漢。
這壯漢手裏正提着一把刀,面露兇相。
走進木屋的同時還大聖叫嚷着。
“我方老弟,今咱們可得起得早一些,弟兄們還等着去尋大機緣在外邊兒等着呢,盧大哥昨不是了今日早些起來你怎的還賴在牀上,你可不能關鍵時候掉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