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街上比往日多了許多兵士,也使得夜裏更加地無人敢外出窺視。
沒人察覺到,今夜的天穹,莫名地沾染了些許殷紅。
再多的呼喊聲,樹木崩倒之聲,盡皆埋沒於雨聲。
外邊到底發生了何事?
一戶人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開門栓便推門往外看去。
卻見周家的方向火光沖天。
正想着周家是大戶人家,也不知大半夜地做些什麼事情,卻見街道的盡處走來一對拿着火把的兵士,便趕緊合上門,將門栓重新緊縛。
心裏還在感嘆着。
到底是大戶人家,夜裏這燈燭想必也是花了大價錢。
外頭聲音顯得吵鬧,也只是想着大抵有什麼需要慶祝的事情。
便徑自回去睡下,不再多想。
……
雨一直下,甚至都無法阻止這火勢。
反倒是夜裏的風將火的勢頭漲得更甚。
明明是雨天,卻依舊要提水去滅火。
儘管將水撲到火中,也不見絲毫火勢褪去的樣子。
周家……已經是亂了。
……
方士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她的身軀沒入血泊中,那雙眼睛未曾閉上,一直注視着自己。
就算眼中神采已經散去。
這讓方士心裏稍顯不適,便走到那女子身邊,蹲下身,伸手將她的眼瞼合上。
“方兄如此做,又有什麼意義?反正都是要在火中滅去行跡的,未免太過虛僞了。”
“就算是如此,她究竟還是與我度過了那麼多的時日,就算她心裏從未有過我……”
方士搖頭,這終歸是他心裏無法被斬斷的記憶。
他忘不了,也不願意去忘記。
就算過去的記憶只是被捏造的,是由周芸話語編織的謊言,但這一個多月來的記憶卻是無比真實,周芸心未動,方士的心卻是已經動了。
“方兄接下來想做什麼,將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殺了不成?雖然我是無所謂……不過方兄應該也不是這等嗜殺之人吧。”少女的聲音響起,何時開始,已經站在方士的身側了,在她手裏還緊緊地攥着一卷書卷。
那書卷不斷顫抖着,從裏邊傳來些許嘈雜的聲音。
方士搖頭,卻是輕嘆一聲。
“既然再無人算計於我,自然不好多造殺孽了……姑娘有篡改人記憶的手段,不知可否幫一個小忙?”方士看着面前少女,眼神無比真誠,“只消將認得我的所有人,記憶盡皆散去便好。”
“那不過是將記憶遮蔽,並非篡改。”少女搖頭,“方兄當初還不是憑藉些許蛛絲馬跡尋回了自己的記憶?不過既然方兄有如此需求,我自然不會放置不管……畢竟方兄可不能如此輕易地死在這裏。”
“方兄想要在這件大事中抽身,而不是破釜沉舟地有所作爲,倒是讓我驚訝,那麼……不知方兄覺得此物該如何解決?它似乎是叫書靈吧。”少女將手中之物子啊方士眼前搖晃了幾下,饒有興致地將那書卷展開。
便見黑線勾勒出一張粗糙的人臉。
此謂之書靈,當初從方士身側失蹤了,只是此刻卻無端出現在周家府邸。
“卻是忘了,原來還有此物呢……天書之靈?天選之人?不知這位老人家還記得我否?”
“這……這位小兄弟,我乃書靈……先賢書卷所化……小兄弟乃是被先賢選定的傳人,一觀蓮華賦便能有無盡才華,我可以助小兄弟一步登天——”
“你從未選擇過我。”
方士的聲音陰冷,卻是一把將那書卷奪過。
“你不過是給了我那個名聲而已,書靈?當真是笑話……”
“你有經世之才,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既然我已經有了經世之才,還需要你作甚!”
方士冷笑,徑自走到燭火邊,便要將那書卷往火種送去。
只是從書卷中傳來一陣怒吼。
“小子無知,我乃聖人書卷——你安敢如此對我,還不快將我放開!”
“若是我不放,有待如何?”
“當朝宰輔便是得了我傳承,若你毀了我,便是與當朝宰輔結下樑子!”
話音剛落,卻見方士已經將書卷一角放入火中。
火焰燃燒,帶起一陣黑煙。
方士臉上笑容不改。
“當朝宰輔?老人家可是覺得我沒有去蓮華書院的書閣裏看過?最近的被你選中之人——更是在百年之前,莫非你說宰輔已經百歲了不成?”
“小子你快住手,我給你一觀蓮華賦!”
“快住手!”
“啊——!”
黑霧帶着焦糊的味道,讓人不禁捂住鼻息。
眼看着泛黃的書卷體積變小,從中傳來的叫喊聲音也漸漸地散去。
最終所謂的天書也不過化作一坯焦土。
做完了這一切,方士卻是長舒一口氣。
心情格外地舒暢。
“方兄可想明白了,明日開始……便不會再有人願意給方兄做靠山,到時候的青州大考對方兄來說,可是沒有了絲毫機會。”小白總能在不經意間打擊方士一番,正將目光轉向她的時候,卻見她已經走到了外邊陰暗處,回身笑着臉,注視方士,“不若打消了去上京做官的念頭如何?”
“非最終落榜,又如何能斷了我的念頭。”
方士卻是搖頭。
就算如今沒有絲毫捷徑可走,他依舊不願意就這樣放棄。
入上京謀一份差事,這是他心中的執念。
少女也只是微微點頭,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兩人離開了祠堂。
在兩人的身後,火勢更大了……
……
天穹之上依舊是一片晦暗。
只是雨停了。
細密的樹林深處,憑空顯現一片水潭。
在水潭中正搖曳着一葉小舟。
小舟上坐着兩人,一男一女。
伴隨着淺淺的水紋,小舟在水潭中四處遊蕩,也沒有一個特定的方向。
“看來方兄心情不錯,居然在這裏也能睡得着,如今可是正午。”
“被姑娘拿走了大半的紫氣,自然是在何處都能睡着。”
坐在小舟上的方士不禁苦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