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糙糧,
兩碟珍果。
待書生語罷,餘韻繞樑豈三日。
——大抵都會這般標榜自己。
哪裏都能見着這般的書生。
明明是一幅落魄的樣子,卻仍舊指望着能夠以讀書養活自己。
直到最後終於發現一生無所成就,便尋了個酒肆茶館。
專門去給那裏的客人們講故事。
便是說書。
直到這般地步,他們仍舊不願放棄屬於對熟人的高傲。
美其名曰教化萬民。
終究不過是從客人們手裏拿來些微毫末以填補家用。
只是如今這說書先生的活計也不好找了。
因爲故事就那麼幾個,聽得多了,也就膩了。
正巧,一家茶館裏傳來喧囂聲。
在裏面人的嘈雜怒罵聲中,有一個穿着粗布衫的讀書人模樣中年男子灰頭土臉地弓着身子,從裏面倉皇跑了出來。
此人面色陰沉,擡起頭來便對着茶館裏邊大吼着。
“當真是有辱斯文,這破地方小生還不呆了!”
“小生可是秀才,過了小考的秀才,身上有功名的人,爾等如此對小生,此番定要告上公堂,等着罷!”
引得三兩個路人圍觀。
但更多的人卻也只是將視線落在那讀書人身上。
掃了一眼,便自顧自地離開了。
並沒有多少人理會他。
卻是從茶館裏邊傳來某人的怒喝。
“若是你有這個膽子儘管去叫官差來,看看到時候是誰進去,還讀書人?讀書人怎的不去上京,偏偏在這裏賴着不走!”
那人語畢,茶館裏邊頓時一陣鬨笑。
讀書人面色蒼白,嘴脣微微打着顫。
但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沉着臉推開了圍觀的看客,迅速沒入人羣中。
……
“看來那位兄臺也算得上是名人了。”茶館一角傳來輕笑,未曾被遠處的人聽見,“差不多一天一次,嘿……他也算得上是鍥而不捨了,只是作爲說書人,心性還是有些不過關啊。”
“方兄此言差矣,你怎的知曉他心性不過關?”
“小白道友也是聽過了那兄臺說書,這麼多天過去了,講的東西也就翻來覆去那麼幾個,沒有一點的新意,無怪乎會被茶館裏的人趕出去。”
“方兄比他會講?”
“我不會講,但會聽。”
邊角的一桌上,正坐着一男一女。
女子約莫十一二歲的樣子,一身素裙。
長髮披肩,未曾有雕飾。
男子卻是中年模樣。
雖穿着一身簡陋的粗布衫,但也整潔。
舉止言談之際甚至覺得對方的身份不凡,像極了某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喬裝打扮來到此處。
“不過方兄雖然到現在爲止仍舊是碌碌無爲,與方兄有關的人卻是混得不錯,這些年來也少不得聽見一些傳聞吧,不知方兄可曾後悔了?”少女的臉上露出譏諷之色,未曾有半點掩飾的意思,“若是再給方兄一次機會的話……”
“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大抵還是這般選擇。”中年人搖着頭,“到如今所做一切選擇,盡皆我細想後所能做出的最佳選擇,所以小白道友不必一而再地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了,都到這時候——還容得了我有機會從頭再來不成!”
少女喫痛,兩手捂着腦袋,頗爲哀怨地看着面前之人。
“若是這都不聊,你我之間還能聊些什麼呢。”
“除了這些,什麼都可以!”
“那就聊聊你那對頭吧,方兄……歐陽靖做了輔朝大臣,不知做何感想?”
中年人眉頭緊鎖,輕嘆一聲。
將桌上的茶杯端起。
“這個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我與他之間已經再無關係。”
“誰說沒有關係的,方兄還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如今那位輔朝大臣已經在整個陳國下了通緝,要繳清當年叛亂逆黨,方兄的名字可是就在那名錄之中的。”
“這……”中年人又有些遲疑。
一手扶着額,另一隻手裏的茶水終究還是沒有心情繼續喝下去。
兩人一男一女。
正是方士與小白一行。
此處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道旁小鎮。
這裏也是一個普通的茶館。
但兩人卻已經在小鎮裏呆了將近四天。
實在是因爲再繼續走下去有些困難。
方士的身世有些隱晦,身份也不便向人透露。
隱忍不發還好,但也不知怎的被那位歐陽靖拿起了陳年舊賬。
說是清繳餘孽,但當年的人還活着的又有多少?
甚至那麼多年過去了,那位歐陽靖是否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
反正方士本人是忘得差不多了。
歐陽靖?
只是名字熟悉而已。
至於長什麼樣……
早就忘了。
畢竟是很多年前。
至於究竟過去了多久……大概有接近二十年了吧。
當初尚且年少。
但如今……卻是真的已經老了。
儘管開始認真修習道法,每天堅持吐納之後,相貌衰老的速度明顯地減緩。
如今已經是年近五十,卻仍舊是三十歲的樣子。
只是雙鬢可以見到一些白斑。
兩人舉步不前的緣由便是如此。
接着往前走,是更加繁華的地方。
自然也有更多的兵士戒備。
若是一時不察被認出來了,可就麻煩了。
小白曾經說過讓方士放心。
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也沒有人直到他如今真正模樣。
“據說朝堂中有畫師將方兄如今應該是什麼樣子畫了出來,不得不說畫的還真不錯。”
小白從身側那處一疊泛黃的紙。
這紙上用油墨烙印着細密的文字,同時將整張紙攤開,便看見在紙張的正中央還掛着幾個人的畫像。
其中一幅畫像是一個一頭白髮的老人,臉上滿是滄桑。
而老人畫像的下方卻是赫然寫着兩字:方士。
“如今有了驛報這種東西,整個陳國怕是都會第一時間知曉方兄老了會長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