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十一章 鐵馬絕塵玉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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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的山間,陌生的河水,陌生的面孔。更要命的是,又是這些身穿甲冑的兵士。

    桐拂慢了一慢,爲何是又?

    思及此處,她的冷汗就出來了。上一回從那個池塘裏爬出來,看到的那一幕猶歷歷在目。就是這樣的兵士,穿着這般的甲冑……

    那麼眼下,自己又到了哪裏?

    “兄弟們這頓可要喫飽了……”那羣士兵裏有人發話,“今日可是一場硬仗……”

    “我說老五,不是開玩笑吧,那懷來城裏三萬精兵,我們呢?就八千,不夠人家捏的……”

    “還八千?方纔燕王殿下只點了一百人打頭陣。一百人?一陣風就吹沒了……”

    “胡說什麼!殿下素來用兵如神,必有他的計較……”

    桐拂泡在河水裏,又擦了一把汗,這裏是懷來。

    懷來在哪兒她不曉得。但打仗,她聽得明白。燕王,她也聽得明白。

    上一回眼瞅着燕王斬了朝廷命官,眼下燕王乾脆直接要攻打明廷的城池,這簡直越來越離譜荒謬了……

    猛地,遠處傳來鼓聲,這羣兵士很快朝那裏趕去,桐拂也終於有機會爬上岸來。

    上了岸往遠處一瞅,她的腿腳就軟了軟。

    不遠處是一座高聳的城郭,不同於金陵城樓的華美壯麗,這一座城樓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和雕琢。

    簡單打磨過的山岩壘成的城牆粗獷滄桑,滿是風沙的痕跡。而四周山丘連綿怪石嶙峋,更遠處似乎還有大片的沙丘綿延……

    城樓上佈滿了弓弩手及手持長槍長矛的兵士,城樓下正在對峙的,皆是密密麻麻的騎兵。從桐拂這裏看過去,不光能看見城外鎮守懷來的兵士,城內的兵士更是數不勝數。

    攻城的這一側,明顯人數少了許多,即便似桐拂這般不懂排兵佈陣,也曉得他們處於絕對的劣勢。

    而爲首的那一人,雖然背對着自己,但桐拂幾乎立刻認出,那就是燕王。

    他穩穩坐在馬背上,手挽繮繩,是個十分悠閒的姿態。

    桐拂不曉得爲何會從他的背影裏看出悠閒來,這似乎不該是他眼前的狀態。敵強我弱,而且……

    想到一半,城門忽然打開,沙塵飛揚間,從城內快馬奔出幾十餘騎兵。那些騎兵到了陣前,就開始高聲叫罵。

    桐拂有點困惑,打仗是這麼打的?吵架罵街?

    “我等追隨燕王……刀尖舔血……卻落得如此下場……屠戮我等尚在北平的親人……父母兄弟老幼皆不放過……”

    斷斷續續的叫罵聲傳來,桐拂聽到後來頭皮發麻。這燕王簡直令人髮指,實在不是個人,是禽獸。不不,連禽獸都不如……

    再看向燕王,他依舊澹然不驚從容不迫,穩穩地騎在馬背上,彷彿看着的是旁人的熱鬧……

    徐祥卻有些坐不住,低聲道:“殿下……”

    朱棣望着不遠處面露憤恨悲痛的幾十餘名舊部,擡手輕揮,很快他身後幾十餘人催馬而出,列隊陣前。

    “四哥!是我,六弟啊……”

    “二叔,侄兒在此!餘年未見,家裏人十分掛念……”

    “爹!兒子不孝,今日才找到您……”

    懷來城下那一隊方纔還在叫罵的兵士立刻蒙了,舊日戰旗獵獵之下,是一張張熟悉而又魂縈夢牽骨肉相連的面龐……但很快衆人就反應過來。

    “六弟?!你沒事?!”

    “小侄,你沒被斬首?!”

    “兒!你還活着……”

    陣前一時充斥着久別重逢的驚喜,和劫後餘生的激動。方纔還是劍拔弩張,此刻已是執手相看淚眼……

    猛地有人高聲呼喊道:“我們被騙了!宋忠小人!竟詐稱我們親人被屠戮,欲將我等利用!”

    很快,更多人的反應過來,紛紛倒戈向着懷來城上。原本精心排布的隊列,一時大亂。懷來守軍的首領欲重新集結,卻完全無法控制已亂的軍心……

    “攻城!”朱棣一聲令下,方纔尚淡定從容的身影,已殺氣騰騰率先催馬殺入敵陣,將原已亂成一團的懷來守軍衝得七零八落。

    八千精兵與那些倒戈的燕王舊部,幾乎沒有太費力氣,很快掌控了局勢。

    桐拂僵立在原處,眼前的腥風血雨以命搏殺,令山河變色朔風嗚咽。吳戈斷、犀甲碎,鐵馬絕塵而玉鞍染血……

    耳邊聽那傳令者,一聲聲報着:

    守將都指揮餘瑱被執,不降,立斬……

    守城都指揮彭聚被俘立斬……

    都指揮孫泰中流矢而亡……

    四門已攻破……

    宋忠被俘,不降,立斬……

    諸將校所俘百餘,不降,俱斬……

    桐拂想要逃開,卻無法動彈,巨大的恐懼與悲愴,將她緊緊裹着,令她寸步難行。

    那一隊人馬是如何衝到自己面前的,桐拂根本沒有看清楚。待看見塵土飛揚,聽見戰馬嘶鳴時,他們已經就在眼前。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領頭的一人一騎踏平,只聽利器破空呼嘯而過,一枚箭矢刺入那馬兒後腿。馬喫痛急轉,在半空生生改了方向,掠過她的身畔,朝着桐拂身後狂奔而去。

    桐拂兀自愣怔,後領猛地被人提起,丟在馬背上,立時被一個巨大的身影所籠着。

    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在腦後沉聲道:“都指揮莊得逃脫,十里不得,返!”他身後迅速奔出幾十餘騎,追着前頭的騎兵而去。

    眼見周遭再無他人,桐拂身後的人催馬到了方纔的河邊,將她拎了下來。

    “何人。”他問。

    桐拂擡起頭,此時陽光已熾,刺着雙目,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纔看清他的模樣。

    他高高坐在馬背之上,眉眼轉承間如刀削劍刻而成,凌厲決絕。玄衣鐵甲,血跡斑駁。此刻他目光中殺氣繚繞,一手仍緊握着染血的長劍,正垂目看着自己。

    桐拂此刻竟不覺得驚恐,滿腦子卻是那一句:蟄龍已驚眠,一嘯動千山。

    “我走錯路了。”她說了什麼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眼前這人的氣勢太有壓迫感,外加彷彿惡魔附體般殺人不眨眼,她能說出話來,已實屬不易。

    朱棣瞧着立在水邊的女子,面無憂懼驚慌之色,一雙烏眸清凌凌彷彿透着湖光山影,滿眼盡是探究……還有一絲鄙夷?

    “想要活命,速速離開……”他欲將馬勒轉離開。

    “已經殺了這麼多人,多我一個也無妨。”

    這聲音清清冷冷地傳到耳邊,朱棣以爲自己聽錯了,轉頭望去,她的目光中竟流露出憎惡悲憫的意思。

    朱棣一愣,不曉得爲何,他竟彷彿聽見山河嗚咽、朔風悲鳴,那是每一次沙場浴血時,於那兵戈交接間迴旋四起的聲音……但那之間,卻又有什麼很熟悉的,彷彿水波粼粼千頃,蓮葉接天蒼鷺掠飛……

    遠處城中鳴金聲起,他這纔回過神,復又深深將她看了一眼,纔將繮繩猛提,催馬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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