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三十二章 從前陌路未曾識
    秋雨肅殺,她的面色蒼白,那一句‘你看我是人是鬼’,猶在耳邊。

    金幼孜瑟縮了一下,“自然是人……哎,你是不是偷偷喝酒了?若被你爹發現了,不是又要受罰……”

    桐拂眼眶有些酸,“都是我不好,將小柔弄丟了……爹爹惱我也是應當的……孃親若是還在,不知會多傷心……或許我真的不是人,只會給身旁的人帶來麻煩……”

    “莫要胡說,很多事情皆是天命,左右不得,並不是你的錯……”他本不善言辭,瞧她傷心透頂的樣子,更是不知如何勸慰。

    她猛地擡眼,“我不該來的,已經連累過你一次,以後……不會再打擾了……”說完就往外走去。

    金幼孜也顧不上,將她扯住,“你在胡說什麼?怎麼連累了?我說我被你連累了麼?”

    我願意被你連累,你知道麼……他心裏過了過,卻沒說出口。

    她瞧見他一直背朝着外頭,替自己擋着斜飛入廊下的雨,身上衣衫早已溼了大半。

    “我又見了陶先生,他說……他說我是水中凝成的魂魄,會連累身邊之人……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不管是不是真的,小柔定是因爲我入了宮,孃親或許也是因爲我才那麼早離開了我們……還有爹爹,他一直不開心……”

    “所以你懂了麼?!”她掙脫他的手,“公子,以後我們還是從前陌路,只盼公子莫要將這些說與旁人聽。保重……”

    說罷,人已跑進夜雨之中,很快沒了蹤影。

    金幼孜渾身溼透也不自知,怔怔望着她背影消失之處。

    ……

    馳援永平,出乎意料的順利。不出六日,燕軍已將統帥遼東軍圍攻永平的吳高打敗。

    李景隆帶領的五十萬人馬已進抵河間駐紮。其中十萬精兵將赴北平,另十萬赴通州。而近三十萬主力,將守鄭村壩,等待從永平歸來的燕軍。

    這番佈置不可不謂周到,然而此刻,燕軍卻並未如李景隆的料想班師回北平,眼下正駐紮在一個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地方……

    “明日,我一人入城即可。”朱棣的話說完,大帳內一片沉寂。

    諸將雖也不是第一次被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統帥驚到,又實在覺得,這一出太過兇險。

    寧王,太祖十七子,十五歲就藩大寧,統甲兵八萬戰車六千,更有戰鬥力可怖的朵顏三衛。彼時會和諸王出塞作戰,謀略出衆。太祖曾贊燕王之善戰,寧王之善謀

    燕王早有取大寧,截遼東之意。而此番朝廷召寧王回京,寧王竟抗旨未還,被削三衛。即便如此,寧王彪悍的實力仍在,燕王單騎入大寧,豈不是有去無回?

    “李景隆十萬精兵很快就可達北平,城內如今算上老弱男丁,也不過一萬。末將認爲,當回援北平”終是有人忍不住出聲道。

    “來人,擬信!世子當死守北平,不可出城迎戰!違者,斬!”朱棣一字一句,再無人敢出聲質疑……

    難得晴日,朱棣挽繮而立,面前是大寧高聳的城牆,那城牆之後的一切,他都必須得到。

    身下馬兒似也覺出他的勢在必得,踏蹄數下,朱棣伸手安撫,就見護袖上有什麼粲然一閃。

    看清那物件,他不覺露出難得笑意。

    給世子的信送出不久,就收到北平的回信。一封來自熾兒,表明死守北平定不負父王所託之心。

    另一封來自妙雲,裏頭是一對護腕,這其中一個護腕上縫嵌着一枚琥珀珠子。

    這珠子當初是在真定大敗耿炳文之時,莫名出現在自己榻上,之後又不知去向。

    此番妙雲在爲自己收拾隨身行囊時,竟又尋得了這珠子,且將它縫在了護腕之上……

    他伸手輕撫那珠子,想着她在燈下細細繡縫……容色勝遠山芙蓉,卻又不流於柔媚之俗。顧盼神飛間,英氣迫人……

    城門隆隆的開啓聲,令他回過神來,當下再不遲疑,催馬單騎直往城中而去……

    滴漏聲聲,篆香已老,這座大寧城的官驛中,一片靜謐。

    桐拂立在窗邊,她身處的這間屋子,應該就在燕王寢屋的旁邊。她身後的衣施上,掛着他的甲冑。應是剛被人擦拭過,光亮如新。

    方纔她聽見旁邊屋子裏傳來他與人交談的聲音,之後他似是將那幾人送出屋子,又很快折回去。再之後,她聽見牀榻吱呀一聲,顯然他已就寢。

    此刻她從微微敞開的窗櫺處望出去,迴廊裏是三步一崗寧王的護衛,院子裏也時時有人巡視而過。逃,是沒辦法逃走了。

    怎麼來到這裏的,她已經懶得去琢磨。總之她到了這座叫做大寧的城池,而方纔,又親眼看了一出好戲。

    戰場上殺伐決斷的燕王,執着寧王的手,一聲聲十七弟言辭切切,將自己各般無奈、痛苦和悔意一一訴出……掏心掏肺,聲情並茂……若非親眼見過他冷血狠厲的那一面,桐拂也差一點點被他感動……

    寧王起初尚疑慮重重,到後來也不禁唏噓再三,竟親自提筆書信與皇帝,替其說辭。並挽留這位四哥在大寧城中盤桓幾日,二人敘敘舊……

    燕王又是一番感嘆,末了提到可否允手下幾名文職之員入城,武將及兵士仍遠遠扎於城外……

    寧王並未思慮太久,畢竟幾名手不能提的文官入來,顯然生不出什麼事來,遂很快也允了……

    依桐拂與燕王不多的這幾回相遇,她曉得這其中必有古怪,但這其實與自己也沒有多大幹系。她只是覺得,這樣遠遠的離開金陵,爹爹和小柔,還有柚子,或許反而他們都會好起來……自己若當真只是一縷魂魄,還是離開他們越遠越好……

    門咿呀一聲,有人入來,桐拂忙閃身躲在一旁的屏風之後。

    透過縫隙看出去,是個身着宮女衣裙的女子,手中捧着茶具。

    那宮女將茶具放在案上,緩緩蹲下身子,開始抽泣起來。豈料越哭越傷心,到後來只能用手緊緊捂着嘴,纔不至於發出聲音。

    到後來,那宮女忽地起身,從一旁的木櫃中翻出一條長綾,踩着凳子懸上樑去。仔細地打了個結,雙手揪着那長綾,一邊哭泣着,一邊將脖子套將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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