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四十二章 具體微兮容色丹
    燕軍垂繩而降,鳴鼓譟響,夜襲大營,將睡夢中的南軍攪了個人仰馬翻。

    誰又能想到這困獸竟敢伸出爪子,自那籠中偷偷越出,偷襲原以勝券在握的捕獵之人。

    李景隆自榻上披衣起身,出了營帳。

    夜色中人吼馬嘶完全分不清敵我,身邊狼狽的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南軍兵士衣衫不整,有的連兵器都沒拿,四處亂竄。不少營帳起火,熊熊火勢迅速蔓延……

    “瞿能何在?”他皺着眉,擡眼見雲色深重,只覺寒意沁骨,眼見着竟似要落雪了。

    “大將軍,”瞿能大步走來,躬身道“燕軍垂繩而下偷襲大營,不過百來人,意圖攪亂並無威脅。”

    李景隆將身上鶴氅攏了攏,“如此便好,其餘……”

    瞿能忙道“塔樓已搭七八成,天明前可上塔觀望城內動向,弓箭火銃也已備妥。護城河已被填三成,幾日內應可填平。地穴也已開掘,晝夜不停。”

    李景隆滿意地點頭,“辛苦瞿大人。”說罷轉身入帳。

    瞿能這才直起身,不由暗歎,這位大將軍乃曹國公李文忠之子,通讀兵書、才華橫溢、儀態雍容是沒得說,否則也不會深得太祖厚愛。但真正的帶兵打仗,不是將那兵書上的一一搬來就好……

    帳簾在身後落下,將重重寒意頃刻攔在外頭,而帳內金絲檀條爐火極旺,地面鋪着上好綿厚的雪色裘毯,一室暖意。

    半跪在榻前的女子,只着了薄薄的春衫,茜紅暈染的顏色。皓腕如雪,纖指如蔥,方將博山爐中的明廷香燃了。

    她聽見聲音轉過身來,迫人的顏色,面上卻睡意猶濃,“大將軍纔是辛苦”口齒軟糯,眉目慵懶。

    李景隆將身上鶴氅脫了,隨手擱在一旁。走到那爐火旁,伸手取暖,“北地苦寒,倒是別有意趣。估摸着,是要落雪了。”

    那女子捧了茶水到了近前,盈盈遞上,“那如何及得上金陵雪景秦淮霜落……”

    他接過茶盞,“滴水成冰,京師那裏可是瞧不着的。”

    “當真?”她一臉雀躍,“滴水成冰,聽起來就甚是有趣……”

    帳外遠處隆隆的鼓聲又起,一時人聲嘈雜,馬嘶紛紛,將她的話打斷了。

    見她面顯驚憂,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外面的呱噪不過困獸之掙,有我護着你,兮容何懼?”

    兮容見他神情間風輕雲淡不似說笑,漸漸寬了心,復又明眸流轉笑意吟吟,“與大將軍在一處,自是不懼的。”

    李景隆心中一蕩,耳邊是寒地中刀劍鏗鏘戰馬嘶鳴,眼前卻最是一抹春色旖旎,若此情此景不爲人間快意,又有什麼算得上?

    他湊近她的頰畔,啞聲道“說了多少回了,只你我二人之時,該怎麼喚我?”

    兮容面色越發嬌羞,朱脣輕抿數回才悄聲喚道“九江……”

    見此顏色,李景隆情難自禁,放下手中茶盞,將她攬了,卻忽聽她一聲輕呼,“且慢……莫傷了鳳兒……”

    他一愣,捉着她柔膩下頜的手頓在那裏,“鳳兒?”

    兮容脣角上揚,“九江竟不覺,今日兮容的釵環有些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她如雲的烏髮間,一支金釵別在當中,金釵的一端,是一隻不過手指般大小的鳥兒。冠似鳳,羽翼呈斑斕五色,巧而華美。

    李景隆伸出手來,那鳥兒烏眸轉了轉,竟展翼飛起,迴旋片刻落於他的掌心。

    “桐華鳳……”他道,“你竟將它也帶來了。”

    兮容抿嘴笑道“兮容的名字也是由它而得,美斯鳥兮類鴛鴦,具體微兮容色丹。妾擔心九江徵旅辛勞,特意將它帶來解乏……”

    那鳥兒似也聽懂,乖巧地將毛絨絨的腦袋在他的指間蹭了蹭,啾啾數聲,婉轉醉人。

    “這一隻還是我託那蜀王朱椿幫我尋得,此番瞿能的部下從蜀中帶來。”李景隆逗弄那鳳兒,“不過,北地酷寒,也無花露,它如何能活?”

    兮容自袖間取出一隻精巧的小籠,“妾特意尋了巧匠做了這暖籠,籠子裏溫暖如春。你瞧,裏面雕刻的桐花栩栩如生。我便將那桐花蜜露塗在那上面,鳳兒可喜歡了……”

    他將那桐花鳳放回籠中,重將她攬入懷中,“我有了這解語花,又有了美斯鳥,此番征戰必會大捷而歸……”

    大帳外初雪落,烽火繚亂,刀戈盡染血。

    帳內燭火滅,只餘一室溫旖。

    ……

    桐拂曉得,形勢應是越發糟糕了。

    這幾日,南軍每日日出便攻城,護城河已被填平,雲梯、燒城門、投石……無所不用其極。而他們在城牆外新搭起的塔樓,可時時窺探城內動靜,更可用火銃弓弩直接攻擊城樓上的守衛。

    北平守軍雖誓死守衛,但人數畢竟居劣勢,且人數每日都在減少……

    即便如此,世子與燕王妃每日親臨九門巡視,與諸將商議策略。夜裏去百姓家中探望,安撫受傷及老弱。

    因此,雖情勢危急如此,城內並無半分混亂更無鬧事者。百姓甚至主動將自家房梁屋瓦拆下,送到城牆上,以助守城之戰。

    雁音好了許多,已經可以起身行走。一旦能下地,她就忙前忙後地照顧燕王妃和世子二人,也拖着桐拂一起。

    每每見到燕王妃護腕上的那枚水珀,桐拂都很有想要偷走的想法。她如今覺得,只有拿到那水珀,自己才能離開這裏。但看着燕王妃沒日沒夜的巡城、安撫、備戰,她又實在下不去手。

    更何況,燕王妃待自己十分好。即便是忙到連睡覺都沒有功夫,她每每遇到自己,還會特意詢問自己如何,囑咐自己不要輕易上城樓去……並命人送來了厚厚的裘衣。

    拿到華美的裘衣時,桐拂就愣住了,這一看就是宮裏賞賜的東西。送來的那個侍女忙道“王妃說了,姑娘自南方來,定受不住北方酷寒。她本也穿不慣這些,送與姑娘禦寒……”

    “還有……”那侍女拿出一瓶膏藥,“王妃囑咐,如今外頭下雪了,天氣冷,手腳容易凍傷。姑娘每日塗抹在手腳,可以防止……”

    桐拂心裏熱乎乎的,自從娘走了之後,似乎再沒人對自己如此關心。

    至於逃跑,罷了,暫且先放下……

    外頭忽然傳來的嘶吼聲打斷了桐拂的思緒,“不好了!南軍猛攻張掖門,守不住了!破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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