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章 世事茫茫隔山嶽
    在最初的慌亂之後,桐拂很快鎮定下來。現在頂着小五的樣貌和身份,這筆賬怎麼也算不到自己頭上。

    她轉過身,捂着腦袋,“屬下頭痛得厲害,並未聽清方纔那人說了什麼,定是誤會。這就去還了……”說罷就要開溜。

    “站着。”他的聲音不響,但桐拂再邁不開步子。

    “林淺在軍中幾日了?”他問。

    桐拂其實心裏敞亮的很,這位阿淺姑娘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入的大營,怎可能逃過燕王的耳目。

    “不記得了。”她指指自己的腦袋。

    “且不說你私收錢財監視本王已是死罪,若是讓僉事知道,他的愛女藏在這大營,而你知情不報,可知會是什麼下場?”他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人。

    桐拂心裏自然曉得厲害,但似乎有什麼令她格外的渾身不自在。

    他對着自己說話的樣子,好像並不是對着尋常兵士,難不成……

    她偷偷瞄了一眼,他身上甲衣未卸,但神情裏雲淡風輕,好似閒談。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惶恐,“自然是……軍法處置。但屬下腦袋摔壞了,之前的事都記不清,或許是僉事的女兒認錯了人,也說不準……”

    “小五……”他忽然出聲。

    這一聲喚得突然,桐拂愣了愣才答,“屬下在。”

    “金陵人氏?”

    她心中哀嘆,鬼才知道小五是哪裏人,“記不清了……”

    他忽然伸出右手,做了個拂袖的動作,似是隨手撣了撣灰塵,“行,等想起來了,再議罪不遲。早前營中醫官被挾持一案,也有了眉目,待人拿到了,可以一併處置。”

    說罷揚長而去。

    桐拂呆呆杵在原地,方纔這一句,有心無心應是說給自己聽的。文醫官是被自己架着出去的,這小五與文醫官被挾持怎會扯上關係?

    更令她不安的是,他方纔撣灰的那個動作,恰撫過他左臂的護腕。那上頭一粒水珀,晶瑩鋥亮……

    思及此處,她覺得脖子後頭有些發涼。將人看個窟窿,或許這位殿下,當真有這個本事。

    有人在身後猛地推了她一下,“小五發什麼楞,僉事尋你,還不回去!”

    桐拂一回頭,心裏一個哆嗦,馬三保正擰着眉毛瞪着自己。

    看了一瞬,她才放下心來,平素這位馬護衛若是瞧見自己,一般只會斜着眼瞄着。眼前這個樣子,應是沒看出自己是誰。

    心裏一鬆就道“馬將軍,屬下這就回去!”說罷急忙從他身旁躥過去。

    “不是摔壞了的?身手還挺利落……將軍?”身後馬三保狐疑的自言自語,她還能遠遠聽見。

    桐拂一路奔回張玉的大帳,一挑簾子,就瞧見他正在帳內擦他的盔甲。

    “袍子去給我取來。”張玉頭都沒擡。

    袍子?袍子在哪兒,我哪兒知道。桐拂心裏這麼想,嘴上不敢吭聲,應了一聲又退出去。

    戰袍一向與甲衣掛在一處,除非有破損或髒了,纔會送去漿洗修補。她琢磨着,八成在輜重營帳,提步就往那裏趕去。

    眼下身處如此詭異境地,得先想法子活着,才能想辦法回去。若自己跟在張玉左右,一定會去打仗,那估計一上去小命就沒了。但若能混入輜重營,就可不用參戰……

    一路胡思亂想,到了地方她都沒反應過來,直到被人揪住,“什麼人!”

    那人看清了她的樣貌,急忙鬆手,“僉事帳下的小五啊,有什麼事叫人來說一聲就完了,怎的自己跑一趟?”說罷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僉事的戰袍……”桐拂故意說了半句,萬一不在這裏就麻煩了。

    “喲,正打算送過去,我這就叫人拿來,你等着啊。”說罷人已經入了遠處的帳子。

    此時夜深,寒氣肅肅,桐拂站了一會兒就凍得直哆嗦。擡眼瞧見火把的光亮裏,一人捧着個匣子,往自己這邊走來。

    她忙迎上去,“有勞了……”話沒說完就愣住了,這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而且怎的如此面熟?

    “你……”桐拂仔細回憶着。

    那女子將手裏的匣子交給她,肅着臉慌慌張張轉身就走。

    有什麼迅速撞入桐拂的記憶,大寧,海東青,達斡爾……

    “伊蘭?你是伊蘭?”她脫口而出。

    那女子聽聞,腳下就是一個趔趄。

    桐拂立刻聽到了鐵索鏗鏘的聲音,急忙低頭看去。伊蘭的腳踝處,果然拖着沉沉的鎖鏈。

    “你怎會在這裏?他們爲什麼鎖了你?”

    伊蘭有些慌張,“你……你是誰?爲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桐拂這才意識到自己如今頂着小五的樣貌,在伊蘭眼裏,也就是個普通的兵士。忙壓低聲音道“我在大寧見過你,我是桐拂的朋友。布庫呢?可也在這裏?”

    伊蘭一聽,頓時想起那個敢和蒙古人對着幹的南方女子,一時喜形於色,“桐拂?她現在何處?一切可好?”

    “她沒事,你們呢?怎麼會……”桐拂俯身去看她腳上的鎖鏈。

    伊蘭倉皇退了一步,“我和布庫尋那海東青,一路尋到這附近。他們見我們穿着蒙古人的衣裳,我們又不能說出尋海東青的實情,就被當做奸細,關在這裏。

    布庫他也在大營,只是不知身在何處。

    你……你能否幫我們逃出去?”

    桐拂忙安撫道“眼下還不行,但我一定會想辦法,你自己當心……”

    “人呢!死在這兒幹什麼!”裏頭有人喚道,緊接着一個身材魁梧的兵士大步走了出來。將伊蘭的後領子一提,就往身後的大帳拖去。

    伊蘭被勒得面色慘白,兩條腿徒勞地在地上蹬着。

    “住手!”桐拂斥道,“何故爲難一個女子?”

    那人將手鬆了松,伊蘭半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

    “她是戰俘,是奸細,我就是現在一刀宰了她都可以。爲難?這算客氣的!”那人又將伊蘭提了就往裏走,“能讓她帳中伺候,那是她的福氣。”

    那人沒走兩步,猛地叫喚一聲,膝蓋一彎,撲通跪在了地上。

    還沒來得及出聲怒罵,就聽見有人道“方纔這位兄弟讓你住手,你是沒聽見麼?”

    桐拂清清楚楚聽見這聲音從身後傳來,雖沙啞不同往日,步履聽着也不復以往穩健,但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她的眼眶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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