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拔刀,他撒腿就追上去。沒轉出巷道,卻見最前頭的公主已然停下,被一人牢牢捉着手腕。
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一句刺客不及出口,見公主車駕邊的隨從已匆匆趕來,卻又齊齊屏息斂神避在一旁。
他再去瞧來人,年歲不大,眉眼間飛揚倨傲,頭戴髹黑漆烏紗折上巾,一身赤袍身前後和兩肩各一金織盤龍,玉帶奢華。
那總旗再不敢耽擱,腳下加快幾步,一把將桐拂扯住,拖至一旁牆根站着,壓着調子狠聲道:“駙馬都尉前休要放肆,你若想死莫要連累旁人!”
那一邊,沐昕半似玩笑,“公主跑得這麼急,可是遇着了歹人?待我去將那歹人千刀萬剮了替公主出口氣。”
常寧垂着首,發間步搖一陣悉索搖擺,“並無歹人,今日宮宴上乏了,不過是想早些回府。”
桐拂遠遠瞧着她雖低着眉眼,但脣間緊抿,似極力隱忍着什麼。她朝沐昕握着常寧的手腕處望去,他手背青筋暴起,顯然用了不小的氣力。這氣力,常寧如何受得住?再想着方纔所見淤紫,桐拂再站不住,又欲上前。
那一頭,沐昕已朝着這裏看過來,“我就說,誰敢在公主面前放肆,果然是個不長記性的。來人,捆了!”
他身後即刻呼啦啦擁上七八個侍衛,桐拂尚未反應,只覺着自己的雙臂被猛地掰至身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被人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她扭頭一看,竟是那總旗,這手腳利索的實非等閒人可及。
沐昕的侍衛瞧着桐拂已經被綁了,一時皆愣住,不知該如何處置。
那總旗已上前對着沐昕恭聲道:“都尉大人,此人乃朝廷重犯,之前關押於貫城大牢。卑職奉旨將其押送至東城看守處,若不送到,卑職的腦袋得賠上事小,怕是衛裏也無法向陛下交代。”
“駙馬,”常寧公主揚起面龐,宮妝猶濃,定定望向沐昕,“我與桐姑娘一見如故,方纔不過是說得高興嬉鬧罷了。今日父皇得瑞獸,大赦天下,駙馬若私自捉人,父皇面前只怕說不過去。”
沐昕的嘴角僵了僵,很快恢復如常,“重犯在逃,又險些傷了公主。我替陛下捉了回來,怎會被怪罪?來人……”
“我看這兒行,快快快……”身後不遠處一頓嘈雜將沐昕的話頭打斷了。
一個不過束髮之年的少年郎,手裏捧着剛出鍋的糕團站在巷口處,興高采烈一邊喫着一邊盯着這邊的熱鬧。他身後的僕從將隨身揹着的一個木凳支起,那少年郎穩穩坐下,看樣子是打算坐着繼續觀望。
瞧見沐昕和那些人扭頭來看,那少年郎忙揮手示意,“喲,無心打擾,你們忙你們的,繼續繼續……”說罷又啃了一大口糕團。
沐昕瞧那少年郎面容清雋但身子瘦弱,不光衣飾且說話的調子也不似京師中人,皺了皺眉,轉身不再搭理他。
這麼個功夫,沐昕的手下已撲上前,將桐拂按着就要離開。那總旗色變,卻也着實不敢從駙馬手中搶人,只能眼睜睜看着。
“哦喲!真的抓人了!當街抓人喲,嘖嘖,你們瞧瞧這京師街頭天子腳下,竟然這麼多好看的。明日我們當需早些出來轉悠……”那喫糕團的少年郎在一旁道,似是完全沒有壓低嗓音的意思。
“咦?他說什麼?我沒聽明白。”那少年郎轉向他身後的一個僕從,一臉實實在在的迷茫,“妄議天子是個什麼意思?這和臟腑大小有何關係?”
那僕從恭恭敬敬答道:“在背後隨意議論天子,稱妄議。膽大不是說人之臟腑大小,是指敢不敢做事。”
“這就是了,我何時說了天子壞話?他們兇巴巴的做什麼?”他恨恨咬了一大口糕團,“這風俗也是奇了,在這街上你追我跑也要被抓。你們可都仔細記着了,別哪天不小心,在街上走快了幾步,就被捆了關起來,那可就回不去喫我熬好的魚露嘍……”
沐昕聽罷又將那少年郎仔細瞧了一回,身後的近衛已湊上前來,壓着聲音,“近日安南使團入了京師,此人方纔自使團官驛而出,職不詳……”
安南……沐昕有些遲疑。此番安南使團,由即位不久的胡漢蒼遣來朝賀。且上了一道摺子,稱陳氏宗嗣繼絕,支庶淪滅,無可紹承。胡漢蒼爲陳氏之甥,爲衆所推,權理國事,望天恩賜臣封爵……
這胡漢蒼的皇位乃是其父胡季犛所讓,胡季犛原是安南權臣,搖身一變竟成皇室貴胄……此間自是多有議論,皇帝已令禮部楊渤赴安南查實……
這十餘年,安南並不安生,不斷蠶食占城、雲南和廣西,越大明思明州銅柱二百餘里,奪走丘溫、慶遠、淵脫五縣。太祖在位時多次遣使往諭,安南置之不聽。太祖去世、懿文太子即位,胡季犛也未赴明弔祭朝賀……此番入朝,就很有些耐人尋味。
沐昕思緒被轆轆車駕聲打斷了,擡眼望去,見着雖是普通車馬,但自車上款款而下的女子,卻身着宮令女官服。明明正容亢色,卻又偏偏生出威儀棣棣的風姿。
“思暖!”桐拂喜道。
思暖衝她微微頷首,徑直走到沐昕身前,恭端一禮,“下官奉皇后懿旨前來,有話需問一問桐姑娘。不知駙馬要將姑娘捆着帶去何處?”
沐昕擡手示意放人,“本是誤會,這人,也不是我捆的。既是皇后懿旨,臣就先告退了。”說罷拉着常寧公主大步離開,步履之間透出隱隱憤懣之意。
這一頭,那總旗也早將桐拂鬆了綁,抹了一把汗,湊到思暖跟前,“下官也是無奈,實在不是有心要將桐姑娘捆了……”
“有趣有趣!”不遠處那看熱鬧的少年郎已將糕團喫完,此刻以袖擦着嘴笑嘻嘻道,“爭先恐後地捆人,又爭先恐後地放人。方纔還膽大,眼下又膽小,實在有趣得很。”
他一起身,身後的僕從已將小凳收拾好跟在後頭,少年郎甩着袖子大步離開,“不看了不看了,還是去找盧兄喝酒更有意思……”
桐拂聽着心中一動,尚不及細思,思暖已到了面前,替她理了理衣衫,“這文醫官的藥當真是仙藥麼?才傷着,就又活蹦亂跳的。”
桐拂赧然,“本也只是皮肉傷,對了,皇后要問我什麼?”
思暖抿嘴一笑,“皇后要問的,是你的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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