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零九章 水面風回聚落花
    眼前的那個身影,背上青衫盡溼,仍奮力向山上走着,因山路崎嶇一晃一晃,晃得桐拂眼暈。

    覆釜巖,據村民說是景色極爲奇秀清幽的一處。用來祈雨定是不錯的,但想着他說的那句,公欲焚巫桐拂就覺着不寒而慄。且這一路過來,除了自己,他只帶了幾個驍騎。驍騎肯定不是巫,他打算焚誰

    如今這境地,她捏着一把汗,行差踏錯,那之後的一切,可會生變再者,萬一自己當真困在此處,該如何是好

    悶頭尋思,腳下一滑,身子就向一旁的路邊歪去,待她反應過來已是不及。稀里嘩啦一陣亂,大半個身子已掛在山溝邊,一支手臂被人牢牢捉住。

    她擡頭一瞧,心裏叫苦,他整個人伏在地上,正勉力將自己拽着,臉色很不好看。

    後頭跟着的驍騎已經飛奔趕來,七手八腳將她拖上山徑,又轟然離開。

    桐拂再瞧,那些人皆聚在太子身旁,神情緊張。從人縫裏看過去,他的衣襬撕開了一角,露出的腿上鮮血直流。

    這一驚非同小可,桐拂忙起身,自一個驍騎身上扯下布囊,取水、衝淨、敷藥、包紮待收拾停當,擦了一把汗,才覺出四下實在安靜得不同尋常。

    心裏喊了一聲糟糕,慢吞吞擡起頭來。

    驍騎早退遠了去,四下再無旁人。他看着自己的樣子她忽然想起來,前些日子他從獵戶手中買下一隻剛捕來的兔子,那兔子玉雪可愛毛絨絨一團,他就這麼一直攏在手裏癡癡看着

    他對湛如的心思,桐拂從前看不分明。但眼前他這個樣子,她不自覺替湛如歡喜了一番。

    “你可傷着”他從懷裏取了帕子,替她擦汗,指尖微涼,倏而劃過她的額間。

    桐拂一個哆嗦,“不曾不曾,我下官連累殿下受傷,罪該”

    話沒能說完,那帕子恰停在她的脣角。

    他的眼眸裏,暖風掠過池面,乍起微瀾。

    那手同那帕子一起收回,他站起身,“走。”

    桐拂回過神,忙忙起身,轉頭就走,“我這就喚他們過來護送殿下下山”

    “上山,不是下山。”身後一句篤定。

    桐拂以爲自己聽錯了,扭頭去看,他已蹣跚着繼續往山上走去。

    雖然一起待着的時間不長,但他拿定主意後的樣子,桐拂卻很清楚。除非是把顯陽殿裏的那位丁貴嬪請過來,否則這天底下怕是沒人說得動他

    攀至山頂,即刻四仰八叉躺倒了歇息的念頭,桐拂忍得很是辛苦。

    眼前的他,負手而立凝神遠眺,她實在不敢擾了。“孤峯獨秀果然妙境。”他道。桐拂跟着看了一回,山勢峻奇壁立千仞,修竹煌煌綿延開去。山腳下的十八村,屋舍如棋子,散落其間。妙是妙的,只是這雨再不落,怕是很快將成荒地

    他撩袍在巖上坐了,含笑道:“不如,去拾些柴火。”

    桐拂心裏一個咯噔,拾柴生火,真的要焚

    見她猶豫,蕭統也不惱,溫言道:“你若累了,先歇着,我讓他們去。”

    驍騎的動作很迅速,一會兒功夫,不遠處就壘起了柴堆。桐拂有些坐不住,這蕭統對一隻獵來的兔子都愛護甚多,怎會爲了祈雨下手如此酷烈

    “殿下”她終是沒忍住,“真的要燒”

    他將衣衫略作整理,正襟危坐,眉眼間並無玩笑的意思,“自然。”

    “殿下潛心禱祝必能感動上天,又何須枉傷人命至多也是禹步之三步九跡,商羊鼓舞,擡龍王”

    “枉傷人命”蕭統望向那柴堆。

    不遠處驍騎提着瓦罐穀米走來,手腳利落地在柴堆上生火烹粥,又很快退開了去。

    “燒燒粥”桐拂愕然,“不是焚巫麼”

    “荒古之時,巫事中,烈火即是山。祈雨的女巫在山上投足而舞,爲焚巫。

    燒粥,你不是會餓”

    一番話說到後頭,桐拂只覺面上熱得厲害,忙急步走至火堆旁,端端正正坐直了,“燒粥交給我,殿下只管祈雨。”

    瓦罐裏咕嘟聲不絕,米香綿密隨着霧氣騰騰而出。不遠處,他的誦經聲隱隱傳來,空山木落,松枝鶴眠。桐拂覺着心裏難得一片澄淨,支着腦袋出神。

    一滴水落在鼻尖,細微,沁涼。起初她以爲是錯覺,又一滴落在額上,她猛地擡起頭。原本不過是陰沉着,此刻黑雲舒捲,風急掠過竹林,蕭瑟不已。雨水愈加密集,很快交織成片,桐拂顧不得衣衫已溼,奔至他的身後,“落雨了”

    他並未睜眼,但眉梢嘴角明顯有了笑意,雨順着他的面頰滾落,洇在青衫的肩頭。桐拂伸手用衣袖替他遮着雨,眉開眼笑地望着山下的村落,那裏的村民此刻該有多歡喜,定是在雨中歡笑相慶

    她自然沒有看見,衣袖下那雙眼眸何時已睜開,正含笑注視着她。

    分明熟悉的容顏,偏生出別樣的風姿,彷彿山中渚煙溪月生靈所化,喚出一場清川新雨,滋養萬物“阿湛,去了何處”他忽然出聲問道。

    桐拂兀自張望山下,隨口就道:“不知啊,沒準兒很快就回來了”跟着猛地頓住,急急轉眼去瞧他,牽起的衣袖顫得有些厲害,“我我方纔太過高興,失言了”

    “雖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但,總要將阿湛送回來。”他將她的衣袖放下,“莫要傷了她,否則”

    桐拂看着他起身,眸中顯出凌厲,張皇后退,“我亦不想如此”

    雨勢忽然滂沱,水結成幕,他的眉眼不再清楚,那之間似乎隔着重重身影皆着玄衣,手執羽翳,羽翳盡染五采皇舞八佾,雲漢之音,“取其修德禳災,以和陰陽之義”

    這一場雨,沒有半分預兆轟然而落,不過一刻,地上已積水成潭。

    文德自太醫院出來,本搭了車駕,看着日麗風和就遣了車駕回去,沿官街走走。豈料趕上這一場急雨。

    候在街旁一處茶樓檐下,眼瞅着雨勢愈發大起來,索性挑簾進去。跑堂的引了他一路到了後頭,臨窗的雅席,窗外就是秦淮河道。

    方纔坐定不久,面前茶初沸,煙氣嫋嫋往窗外散去。文德循着那煙氣,亦看向窗外,外頭恰一艘舫船經過。

    船窗敞着,裏頭坐着位女子,背對着,瞧不清模樣。但這背影瞧仔細了,文德再挪不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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