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遙遙看着遠處的半山腰,火光沖天之處,那個揮舞着長劍的身影
桐拂以爲他會回到渦陽城,他卻沒有。
北魏也萬萬沒想到,一向善於智取的陳慶之竟沒有給他們留下喘息的機會,還沒來得及將餘下的九寨加固,陳慶之已殺到了眼前。
他將殺死的北魏士兵的頭顱,整齊地排在陣前,領着早已殺紅了眼的南梁軍士,不要命一般衝向早已心驚膽寒的北魏陣營中九寨盡數被拔去,十五萬北魏士兵幾乎全軍覆沒,渦河水因高高壘起的屍體而斷流
每回午夜驚夢,都是這般場景,猩紅河水止於累累白骨之間,她看見自己就站在那當中,被刀劍脅迫着,一步步退入絕境桐拂唰地睜開眼,一頭的汗,面前仍是漆黑,又是噩夢一場。
她坐起身,摸索着想去案上取水喝,才走了幾步,就撞上了什麼,她一聲哎呦沒出口就愣住。緊跟着,她緊走幾步,猛地推開了屋門,外頭雖是夜深沒錯,但分明是自己的那間官廬。
她長舒一口氣,鼻子有些發酸,覺着很久沒有這般鬆快過。至於拔了北魏十三寨的陳慶之,這一別,可不僅僅是山高水遠
再無睡意,待天光初現,她已出了廬舍,一路往金幼孜的住處去。晨曦中竟透着微寒,她忽然有些不安,此番在渦陽城中待了那些時日,此處該是過了多久
心事重重間,她伸手推開了金幼孜的院門。院門一推即開,她反倒愣住,這麼早就出門了就算出去,這門也不該如此隨意掩着。
往裏走,院子裏仍是從前模樣,他平素就不大灑掃院子,四處都有落葉堆着,階畔荒草。廂房門窗緊閉,不似有人。她推了推門,沒推開正打算離開,眼風裏瞅着一扇窗微微開着一道縫,不覺走上前。
將窗子打開,對着的正是他臨窗的書案。那上頭鋪着卷冊,筆斜擱在硯上,倒似是隨手放下。她伸手在案角上抹了一下,厚厚的積灰。
她心裏一沉,金幼孜雖不怎麼收拾院子,但書案上向來齊整乾淨。眼下這情形,竟好似離開了很久
出了廬舍,轉上長街,路上行人已不少,早食的香氣隨處可聞。河道里穿梭着舟船,舟尾上,船孃就着河水洗梳。長髮被晨曦映染着,一編香絲雲撒地。
桐拂坐在河邊,她從來可以這般一直一直地坐着,不曾厭過,也不會厭倦。她伸手將頸間的水珀握在手中,掌心沁涼,很快有了暖意。恰一縷日光攀過身旁垂柳,晃了眼。
光影婆娑間,見河道開闊,對岸高牆窄弄化作連綿低矮屋舍,更有田埂清渠,煙青薄霧間農人勞作又一時,幻作飛檐高宇金壋琳琅,路人鮮衣怒馬不盡繁華再一瞬,一切雲煙散去,火光沖天,殿宇傾頹桐拂心中卻清明,這一幕幕,彼時在北平燕王府化作魂魄煢煢遊蕩之時,也曾見過。
遠遠的,鐘樓徐疾三止。她起身,那日去太醫院應是去瞧爹爹,爲何那之後完全沒有印象,總該去問個清楚。
太醫院門前值守的小吏見着她有些驚訝,“桐姑娘好一陣子沒見。桐大人他不在裏頭。”
她步子一慢,“不在他去了何處何時離開的”
那小吏道:“桐大人好似是去茅山採藥,生藥庫不少人都去了。約莫走了十來天了”
“他不是沒有旨意不得離開生藥庫的”
“這我也不清楚”
“文大人可在裏頭”
“文大人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不見客”
桐拂已越過他往裏走,“多謝,我問一句話就走。”不知爲何,她模模糊糊覺着,缺了一角的碎影之間有文德的身影在裏頭。
她在生藥庫前怔怔站了一會兒,院門鎖着,四下一片靜謐。這麼多醫官都去茅山採藥究竟出了什麼事還是說,會發生什麼
“桐姑娘。”身後有人招呼。
她急忙轉了身,“文大人,我爹去採藥了”
文德盯着她半天沒出聲。
“是出了什麼事我爹他”
“桐大人無事,去茅山採藥是得了陛下旨意,一路也有人照顧,無需擔憂。過幾日就回來,回頭讓人去告訴你。”
她鬆了口氣,“那就好對了,這些日子,可有看到金幼孜”
他方纔移開的目光又移回來,“金大人這些日子應是直宿於宮中。”
“這些日子已經很久了”她詫異道,這直宿雖然從前也有過,但這本是輪班的事,怎會一直是他在宮裏。
他清了清嗓子,“唐太宗李世民爲秦王時,開文學館。彼時有十八文士,內有房玄齡、杜如晦。十八人分爲三班,每夜六人直宿,隨時切磋學問。再有,禁中夜半定天下,下朝之後也常有機要密詔。太祖時期的殿閣學士,就經常連值數班這直宿,有人相求還求不來。”
“文大人近日可有看到過他他什麼時候能出來”
“出來”文德有些詫異,“他前兩日就出來了,陛下賜了休沐。怎麼,桐姑娘沒見到他”
桐拂一時腦袋裏亂哄哄,“他沒在官廬裏,我再去找找。”說罷轉身就走。
“你”文德話出口又有些後悔,她已轉過身來,他垂下目光,“沒什麼,姑娘慢走。”
“文大人,“桐拂見他語遲,腦袋裏有什麼一閃而過,“我之前,是不是來過見到你,然後”
“姑娘記錯了。”文德面上頓時冷了,“慢走不送。”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