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寺右善世傅南洲失了蹤跡。
“其實,”她率先嘆道,“根本就不是不見了,這河道上熟識的船伕方纔告訴我,早前北鎮撫司的人來過。”
“這天禧寺已經修了很多回。”金幼孜彷彿壓根沒聽見,“自陛下即位初,敕工部修理比舊加新。之後,幾乎每年都添修繕。
春末又詔修寺中浮圖,修好後,陛下親臨寺中。彼時祥光燁煜,萬衆聚觀,天顏愉懌。”
“你來瞧熱鬧了我怎麼不知這事”她完全沒印象。
“我是隨着御駕來的。至於你,那會兒應該還在玄圃。”
“哦”她有些失神,那些個光影紛紛,又浮現斑駁。
“此番修繕浮圖,陛下命慶贊主事的,正是這位右善世傅南洲。”他又望向那浮圖身影,“傅善世甚蒙寵遇,那之後自求歸老於寺中,陛下遣中官護送。”
“右善世”她想起什麼,“太祖時,好似就是這位傅善世主持天禧寺,彼時也是僧錄司右講經。”
他瞥了她一眼,“洪武三十三年,也就是小柔入宮爲女史時,傅南洲爲主錄僧。”
她一愣,“既是建文的主錄僧,奉天殿的那一個又怎會容他留在此處”說完又了悟,“果然也是個早晚事罷了”
他將她的手攥了,“建文二字莫要掛在嘴邊,被聽去了又是麻煩。總要顧慮桐大人的處境。”
她撇撇嘴,不再吭聲。
“傅善世俗姓陸,據說乃陸游後人,博究教典,旁通儒書,間以詩文,多有造詣。太祖稱其,東魯之書頗通,西來之意博備,召爲僧錄司右講經,命主天禧寺,後升左善世。
洪武三十五年,陛下以斯道爲主教事,溥南洲以左善世遜讓,自居其右。”
“浮圖猶在,人卻不知捉去了哪裏”她幽幽道,忽地坐直了身子,“這浮圖底下,舍利還在”
金幼孜定定看了她一回,“他與你說的”
桐拂點頭,“彼時在玄圃,蕭統說,長幹寺塔中三舍利藏於金銀鐵函中,另有一爪甲及一發。不知爲何,我竟知那髮長數尺,卷則成螺光色炫耀我卻爲何不記得何時見過”
他猶盯着她,“或許你當真見過長幹寺在東吳時已有寺塔,至西晉,其地僅爲小精舍。晉簡文帝於寺中造三層塔,塔成之後每夕放光,掘塔下得舍利。乃於舊塔之西,更豎一剎,施安舍利。
南梁,長幹寺改名阿育王寺。大同三年,梁武帝改造寺中阿育王塔,發掘地宮時,舍利再度現世。武帝親赴阿育王寺設無礙大會,禮敬舍利並大赦天下。詔書雲,如積飢得食,如久別見親,幽顯歸心,遠近馳仰”
“如久別見親幽顯歸心”她跟着喃喃道,“他終是沒能看到”
“八日後,又設無礙大會,武帝派皇太子奉迎一枚舍利入宮”
金幼孜的聲音猶在耳邊,她眼前卻看得分明,京師傾城出,士女霞布,冠蓋雲集,觀者百數十萬人所設金銀工具無數,留寺供養,施錢千萬
“小拂”
她猛地轉過神來,“唔”
“你臉色不佳,可是此處太冷我們先回去”
她拽着他的衣袖,“我不冷,你繼續說,我在聽。”
他將她攬着,“南唐時廢,宋天禧間改天禧寺。至順初重修塔,元末湮於兵,只塔身存”話未說完,身後岸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緊接着是嘈雜的腳步聲、呼喝聲。隱隱聽得“八百里加急水驛西水關”
二人扭頭看去,岸上人影綽綽依稀是兵馬司的人馬,卻又不似尋常巡城的弓衛。“怕是出了什麼事。”金幼孜忙起身,“八百里加急,多半是邊關緊急軍情。小拂,你先回去,若沒猜錯,是安南那邊出了事。”
“安南”桐拂一愣,“不是派了人馬送那陳天平回去能出什麼岔子”
他頓住腳,“上月,安南將侵佔的邊境祿州諸地歸還”
“這不是好事”
“一方面示好,另一面卻在大舉徵兵整備,加築多邦城、白鶴江,且在邊境險要道路設下關卡,皆有重兵防守。
沐晟曾請議出兵,但陛下覺着方以布恩信,懷遠人爲務。已遣人詰問,若胡氏能順命,則我等也需有包荒之量。”
見她猶疑,他將身上大氅解下圍在她身後,“也不一定是這事,你先回,我去瞧瞧,若沒事再過來瞧你。”
然而這一夜,他並沒有回到官廬,桐拂不放心,一早拎了皇后給的腰牌又揣了些酒錢,到洪武門外官署聚集處打聽。聽說金幼孜昨夜入宮,一直沒出來,她才略略放心。跟着就往太醫院去,估摸着爹爹這兩日也該回到京師,已是好久沒見着他。
到了生藥庫門前,冷冷清清沒幾個人影,一問,幾位大人都還沒回來,半道上去了旁的縣城察看惠民醫局,她只得悻悻離開。才走出太醫院,就瞧見迎面而來的文德,忙將他攔下,“文大人”她一時話又不知如何說出口,僵在那裏。
文德見她欲言又止面色古怪,耐心等了等才道,“姑娘若是一時想不起說什麼,等想起來了再說不遲。”說罷就要繞過她繼續往前。
桐拂忙道,“文大人,她可好”
文德頓時色變,旋即淡淡道,“不知姑娘說的是哪個她,不過,不管是哪個,在下都不知道。”
“劉莫邪的事,文大人可知道了”
他目光垂着,看不清內裏的情緒,“滿城皆知的事,我自然曉得。她如今在詔獄水牢,靠着會同橋,大市橋南,跨運瀆。
若有什麼話對了,小拂姑娘這麼有本事,不如自己去問。”說罷他已疾步離開。l0ns3v3
將本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