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六十三章 芝蘭簇生蒼苔薄
    宴席已開,座上嘉賓雲集,隨便一個都足已令桐拂心神震撼感慨萬千。許詢、王羲之、支道林、孫興公就在自己眼前不遠處,舉杯對飲、暢言清談一旁絲竹縈繞,雅音不覺。

    宴席之側,謝家的子侄輩亦圍坐一處。桐拂見令姜與謝玄皆以換了衣衫,也在其中。正欲細看,聽身前劉氏對謝安道,“近日聽聞一樁趣事,玄兒的爹,在荊州整着桓溫與他一道飲酒。”

    謝安無奈搖頭,“兄長嗜酒,斜巾披髮慣了,恐又坐在人家家裏長嘯吟唱”

    劉氏拈着酒盞,嘴角噙笑,“桓溫的妻卻十分高興。”

    “南康公主”謝安略顯疑惑,“此事與她何干”

    “偏就與她有關。公主見桓溫爲了躲那謝奕,避入自己屋中,樂道,若沒這個放蕩形骸的謝奕,我又怎能見到你”劉氏邊說邊瞧謝安面上神情。

    謝安方要接話,劉氏又道,“還有一樁,更有趣,也是與這南康公主有關。你可知桓溫平蜀滅了成漢之後,娶了成漢後主劉勢之妹爲妾,藏於家中書齋。此女姿容絕美”

    見謝安傾身聽得仔細,劉氏替他斟滿了酒,不緊不慢道,“豈料此事被南康公主發覺,她領着十來個侍女手提着刀闖入書齋,欲將那妾殺了”

    謝安流露出惜色,擡眼見劉氏探究目光,忙舉起酒盞將臉遮着慢飲起來,“此事錯在桓溫平白害了美人性命”

    “我還沒說完,你就急着可惜了”劉氏回頭示意桐拂遞上酒壺,接着道,“誰又想到,公主闖入書齋,見那李氏正於窗前梳髮,發垂委地,雪膚烏髮更襯出姿容絕美。

    見公主殺氣騰騰,李氏盈盈禮道,國破家亡,無心以至。若能見殺,實猶生之年。

    公主竟將手中的刀扔了,將李氏扶起,口呼阿妹,我見汝猶憐,何況他了”

    “如此甚好,甚好”謝安不住頷首,轉眼見夫人嘴角繃着,他跟着就轉了話頭,“不好不好,若非桓溫貪圖美色,怎會惹出這段佳話不不,不是佳話,是紛擾”

    他緊接着轉向桐拂,“今日舞樂可備好了,不如就在這高臺上”

    李氏眸光飄向湖中,將他打斷了,“高臺太侷促,不如放在水榭裏。”

    “水榭”他擡眼張望了一回,“這看着有些遠”

    “明伊,”李氏提聲吩咐道,“樂女舞女現在就可以過去水榭了。”

    待桐拂將樂女舞女領去水榭再返來,唱辭已起,絕無絲絃,歌聲清越,自水面掠過嫋嫋而來。輕歌流轉間,舞女翩翩,步態從容雅緩。本個個是一頂一的美人,眼下含笑流盼,令人癡絕。

    謝安不住頷首,“清商樂舞,猶有君子之風,宮樂莫與之爲比只是,離得有些遠,看不分明”

    “明伊。”李氏聞言又喚道。

    桐拂剛站定,只得趨步上前聽候吩咐。

    李氏手中穩穩地正替謝安佈菜,“你去吩咐一聲,將水榭的帷帳垂下。”

    桐拂一愣,原本隔着這麼遠就看不太清楚,若非白紵舞本是長袖翻飛還有些看頭。但若垂了帷帳,只能見人影,又如何賞舞

    “妙舞看多了,怕壞了人的品性德行。”李氏悠悠道。

    見李氏不似玩笑,桐拂只得差人過去。很快,水榭四面的帷帳紛紛垂下,只能勉強看見裏面綽綽身姿曼妙,長袖卷拂那些個粲然明眸、煙霞芙蓉色,是半點也看不到了。

    四座紛紛向謝安這裏看來,多含意味深長之笑意。謝安面不改色,舉着酒盞一一遙遙敬酒。

    酒至半酣,忽有僕從匆匆至,遞上書信。謝安看罷臉色遽變,猶盯着那信箋問道,“玄兒呢”

    李氏疑道,“玄兒在宴席上。怎麼了”她湊過去看罷,手中的酒撒了大半。

    謝安將信折起,“兄長身子不佳已有些時日,只是沒想到竟已到了無力迴天的境地。先莫要告訴玄兒,待我選個時機再同他說。”

    李氏眼眶微紅,應諾道,“說的是,先不要告訴他”

    “叔父叔母”身旁傳來令姜的一聲喚,“今日尚未問我們的功課,他們都等着呢。”說罷,挽了謝安的手臂就往他們的案席走去。

    李氏別過臉,將眼角的溼潤拭去,示意桐拂扶着她起來。桐拂跟在後頭,卻一路錯神。方纔在水中倒影裏瞧見的,是金幼孜難不成這謝玄竟是可怎會成了這麼個小娃娃

    胡亂琢磨着,前頭謝安已停了腳,那一羣子子侄侄早恭敬地起身齊齊行禮。謝安一個腦袋一個腦袋摸過去,滿臉不加掩飾地喜愛欣慰。

    到了謝玄面前,謝安的手頓了頓,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又環顧四周,“今日問問你們,謝氏一門,家族顯赫,你等生來就無需爲稻米謀,但爲何仍要好學、深學、問天下事”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無人作答。桐拂約莫記得有這麼一處,似是有一位謝家子侄輩的說了一句什麼蘭什麼樹的

    “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謝玄朗聲道。

    桐拂愣住,居然是他

    謝安聽罷,放在他肩頭的手,又鄭重地拍了拍他尚稚嫩的肩,“說得好,叔父十分欣慰。”

    一旁李氏又悄悄別過臉去,抹去眼角淚水。

    桐拂忍不住盯着謝玄看了又看,實在看不出金幼孜的影子。但想着方纔信上所說,他這麼小小年紀,往後怕是要長久地孤身寄人籬下,不免生出憐意。不想恰對上謝玄移過來的目光,謝玄原本欣喜的神情,立刻轉爲氣勢洶洶,衝她迅速一瞪眼,復又恭敬地望向仍在慈愛地教導大夥兒的叔父。

    之後的宴席散得很倉促,又一封密函送至謝安手中時,他甚至連招呼賓客的心情都沒了,急匆匆離開。李氏並未瞧見密函上寫了什麼,但瞧他舉動不同尋常,也一時憂心忡忡起來,命桐拂將歌舞散去,她自己將賓客一一送出府外。

    待桐拂將那一羣鶯鶯燕燕安置好了,回到湖邊高臺,四下裏只餘下些侍女僕從匆忙灑掃收拾。她正欲離開,只聽身後有人喚道,“你等等,我有話問你。”

    她轉過身,目光落下,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謝玄。他身量雖小,但負着手,氣勢倒是端得整肅。想着金幼孜,她忍不住露出笑意,“是你啊,你可識得我”

    他盯着她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道,“你方纔看到了什麼”l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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