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柳三棉拍一下李瓊的肩膀,這個時候,暮色中的墟圩子非常安靜,鎮政府大院的小池塘裏煙波四起,極目而望,想看見白堤那一頭垂柳中的深鎖朱門。暮色中,一切都是那樣的朦朦朧朧。
“三棉,你真的有些不近人情了。”李瓊依然戀戀不捨的望着柳三棉,然而,她看到柳三棉的眼神時,驀然感到了凌厲的殺氣,她的心猛然收縮了一下,本能的把目光轉向窗外。繁密的雨絲,李瓊倚窗遠眺,整個鎮政府大院在暮色中看來清冷而寂靜。她暗自嘆了口氣,怔怔的出神。天色已經完全的黯了,雨霧裏,路燈一片透亮。她盯着窗口明亮的梧桐樹,心裏在滴滴答答走着時間,不過,時間對現在來說,也是毫無意義的。她感覺自己的內心有些細朦朦的小雨,很象這窗外的天色,一樣的陰沉,鬱悶。這樣的時候李瓊很想感受到柳三棉的一絲溫暖。李瓊長長的睫毛象一道隱約的柵欄,眼睛覺察出些光線及人影,是那樣的模糊,一切都蔓延中漸漸消失了。李瓊折身走近柳三棉的牀鋪,她坐在牀鋪上,看到桌上一束怒放的香水百合,優雅的肢體如舞者般圓潤,流暢。乾脆,李瓊躺在牀上翻着雜誌,嘟起的脣染着山楂色,短短的捲髮鬆散的搭在眉梢,絲裙柔滑的勾勒出她小男孩般的瘦長。她放下手中的雜誌,朝柳三棉招一下手。於是,柳三棉走了過來,微有些涼意的臉在她的頰上輕輕貼了一下,她感覺到他的脣滑過她的髮梢,然後就是他皮鞋的嗒嗒聲。她清楚地知道,這些已經足夠了。和柳三棉在一起的時候,她常常不自覺地做個鏡頭替換,柳三棉的腦袋變成了李縣長的腦袋,他的五官奇怪地變形扭曲,凝聚成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李瓊陌生地吐出些冷淡的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想說下去。和柳三棉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愉快的時常總是在她的夢中浮起又落下,沉澱澱的壓迫着她的記憶。她懷着欣喜回憶的時候,心臟慌亂地想逃離喉頭,卻有巨大的氣流在抵制着它的逃跑,重負催促着它自覺地下沉,下沉,一直沉到心的最底處。痛苦是沉澱物,它沉積在最深處。她在夢中想。曾經的美好,每到春夏之交的季節,一簇簇的白色和粉紅色的繡球花在綠油油的枝葉間沉沉欲墜,揮散着一股低揚的清綠的氣息,混雜着悶悶的溫熱。滿院的陽光象爆裂的暖水瓶膽一樣,亮晶晶的撒了一地,在陰陰的草叢間影影綽綽地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白光來。那時她還是個孩子,她喜歡依在角落水泥澆灌的小魚池邊怔怔地望着桔色的魚,它們搖曳的尾巴在水中輕輕劃出一道道紋路來,在水草間穿梭遊走。她能聞到水草和金魚交流中散發出的特有的粘腥的味道。來看柳三棉的路上,李瓊還在路邊看見一種鮮紅的花,它細瘦的花瓣如花莖一樣的形狀,相互間隔的距離也很大,圓圓的象一把彎曲展開的扇子,血紅地怒放在路邊的暗綠之中。當朝,李瓊被這種沒有葉子的花迷住了,盯着光溜溜的花莖上孤零零的花朵,真的想對一個人說,真漂亮呀。面對柳三棉的絕情,李瓊感覺到自己的恐懼。儘管如此,她卻如此鎮靜,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她要和柳三棉真的分開了。在漫長的等待中,她朦朧地突然浮起一個念頭來,其實死亡是輕薄的,它的來臨如此輕鬆而又不可抗拒,它象空氣一樣是飄浮的,隨意流轉的。柳三棉陰着臉坐在李瓊的身邊,沒有說話,她感覺到自己的臉有點隱隱發熱。看到鏡子裏,自己穿着清清爽爽的白襯衫,天藍色的連身長裙,腰帶捆出一串皺褶來。難道自己真的不美嗎?李瓊有些固執和索然。柳三棉坐在她的身邊,把腳放到牀鋪上,於是,李瓊陷入了慌亂,那種慌亂並沒有一點點表面上的六神無主,而是每個人沉默背後的絕望。李瓊在沉默中流淚了,她紅潤的薄脣在哭泣中顫抖,眼神被淚水沖洗得更清澈了。李瓊把柳三棉的腳放到自己的懷裏,但是,柳三棉卻挪開了,於是,她的腦袋“嗡”地炸開了,無邊無界拓展着的紅色漸漸模糊了她的眸子。她抱住柳三棉的腳,堅定地說,三棉,不要離開我。平靜的聲音駭壞了她自己,她軟弱地哭出了聲。柳三棉的斥責聲也混雜在其中,象在合奏的樂曲一樣此起彼伏。“看來,真的要走了。”李瓊這樣說的時候不自覺地打着寒顫,手神經質地相互擦拭,象在驅逐着什麼似的。這個時候,李瓊才知道她對柳三棉的喜愛是潛伏得如此之深,根植在她的血液和心臟中。面對柳三棉的冷酷,李瓊更是添了些濃重的失落與憂傷,她嘴角隨時盪漾出微笑的弧度來。靜靜地望着柳三棉,她希望柳三棉的眼裏盪出一片溫柔呵護的雲彩來,直到柳三棉又一次挪開被她抱着腳,她才意識到,柳三棉真的要離開她了。她沉靜了許久,突然說,三棉,我知道你不再愛我了,但,要我最後一次吧。
李瓊走了。
柳三棉擡起頭,他看見門外的天色已經黑了。這個時候,烏雲籠罩下的陰沉夜空裏捲起了暴躁的風和雨水,他清楚地聽見了水聲在夜色中流淌。在水聲中,柳三棉聽見了自己曾經和李瓊在一起的嬉笑聲,清朗而喜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