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卡爾和友人站在一件觀測室外,透過密封緊閉的玻璃窗,看向室內忙碌的兩個年輕研究員。
這間實驗室的裝飾風格便是拒絕裝飾白色的牆壁,灰色的地磚,黑色的通風管道直接裸露在屋頂,牆壁上整齊排列、有序交錯的各色線路便成了這間小屋子裏唯一具有裝飾性的線條。
除去那些半嵌在牆壁裏、大剌剌亮出金屬色的儀器,這間觀測室的角落還有一個子彈式樣的療養倉,閃爍的呼吸燈與倉體顯示器跳動的數值都表明:
這裏面正躺着一個活人。
兩位工作人員並沒有圍着這個療養倉忙碌,而是在小心地調試一個與之相連的粗短立杆。立杆的頂端是一個玻璃球,立杆的底部則是一個金屬盒子。
“他們要接入視覺神經了。”沃爾頓博士仔細盯着那兩個人的動作,對身邊的好友說道。
“那孩子失明瞭那麼久,直接接受強光是不是不太好”
帕斯卡爾沒有在這間觀測室找到窗簾,那兩個年輕的研究員看起來也沒有調低室內光線的意圖,更沒有攜帶任何可以用來遮光的物品。
“人類對強光的畏懼來源於視細胞的脆弱,她又不是真的用眼睛在看。”
沃爾頓博士微頓,隨口答道,語氣裏滿是不理解,不理解這位頂級神經學家爲什麼會提出這麼可笑的問題。
“你還是乾脆調到我們項目組吧,阿爾伯特那幾個忙着打遊戲的年輕人只會浪費你的生命。”沃爾頓抱怨。
沃爾頓博士對阿爾伯特等人花費了大量時間和資源創造的虛擬世界的評價只有一個:無用。
帕斯卡爾笑笑,沒再多說,只是看着那一根立杆皺起了眉,目光落在那個療養倉上,微微嘆氣。
那個玻璃球,就是一個人的眼睛;那個金屬盒子,就是她的嘴巴和耳朵。
在沃爾頓博士這個極端追求功能和實用性的人手裏,靈動美麗的雙眸變成了一顆玻璃球,少女精緻的耳朵和小巧的嘴巴也成了一個醜陋的鐵盒子。
“沃爾頓,你真的需要培養一下審美了。”帕斯卡爾不由勸道。
“浪費時間,”沃爾頓博士指指那個玻璃球,“你別看那個攝像頭小小的不起眼,它的功能可是很齊全的。”
“功能”帕斯卡爾不解,“什麼功能”
“無限制的視角角度和焦距,既是顯微鏡也是望遠鏡,紅外掃描、射線掃描、超聲波掃描和磁場測定,那小姑娘可是擁有了超人的眼睛。”
沃爾頓得意洋洋地介紹,說完又頗爲遺憾:
“可惜針對多線程運算的神經系統調整還無法進行,這些功能暫時只算是個玩具,要先看看她的適應能力再考慮其他問題。”
帕斯卡爾正想開口,就見觀測室裏的兩人突然擊掌擁抱了一下,齊齊把目光落在了那個玻璃球上。
雖然無法透過隔音玻璃聽到他們的談話,但只看他們的笑容,帕斯卡爾也知道,視覺神經接入已經完成了。
那顆玻璃球輕微地轉動了一下,兩個年輕人說了些什麼,玻璃球便向左轉了一百八十度,玻璃球裏的紅色光點正對帕斯卡爾兩人,幾秒後便消失在了他們視線的上方。
“看起來她對這種全新的視覺適應得很好。”沃爾頓十分滿意。
就算這樣
沃爾頓看着那個方向混亂越轉越快的玻璃球,看着那個不管怎麼轉都能把視線中心紅色光點精準靜止在他們二人面前一瞬的玻璃球,把那些糟糕的後遺症報告拋到了腦後。
這確實是個好材料。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爲她升級拓展更多更強大的功能了。
帕斯卡爾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好像從那個胡鬧的玻璃球上看到了一個調皮活潑的小姑娘,正興奮地擺弄自己的新玩具。
觀測室裏兩個年輕人卻被這景象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查看各種數據,引來玻璃球一番慢吞吞的視線折返,一會兒看看這個人,一會兒看看那個人,最後盯着地面,似是不敢再亂動。
帕斯卡爾和沃爾頓踏入觀測室的時候,就看到了這麼一副小孩子認錯般的畫面當然,這隻存在於帕斯卡爾完成腦內細節補充這個步驟之後。
“你們兩個傻了嗎怎麼不把收音器和話筒打開”沃爾頓沒好氣地道。
“我們是怕她剛恢復視覺不適應,再同時接入太多設備的話會讓神經系統超載。”年輕人連忙解釋。
一個人的神經系統承受能力也是有極限的,視覺信息本就比其他感官信息要複雜龐大得多,更別提導師還附加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功能,這不剛纔都失控了
“你們看她像是不適應的樣子嗎”沃爾頓指指佈滿監測顯示屏的綠色數值,隨手按下了兩個按鈕。
既然數值顯示一切正常,那就說明確實一切正常,何必想那麼多。
帕斯卡爾來不及阻止,轉身,看着那個玻璃球裏的光點,和藹笑道:“孩子,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這只是個習慣性的問候,帕斯卡爾並沒有期望立刻得到回答。他這短短的一句話需要先被設備接受,轉換成電化學信號,遞送給神經系統識別和處理,之後纔有可能得到反饋。
通過這個收音器遞送進去的聲音,還包括了所有的環境音呼吸、心跳、機器的運作、管道的風聲和另外三人的交談等等,這孩子本就正被海量的視覺信息淹沒,恐怕還需要些時間辨別和處理聲音。
而將自己的想法通過腦信號接收器準確地傳達出來,就是另一套操作困難的程序了。
沃爾頓並沒有爲其添加任何智能甄別和輔助功能,幫一個普通人恢復正常的五感也不是這些設備的存在意義。
或者說,如果那個療養倉裏躺着的只是一個普通人,沃爾頓纔不會在這裏浪費時間。
“窩、”生硬的電子音頓了頓,“我。甘、感。覺。很。豪、昊、好。”
玻璃球裏的光點又開始向下飄,似乎是不好意思與帕斯卡爾對視。
觀測室內的幾人都有些驚訝,沃爾頓立刻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同聲傳譯設備,帕斯卡爾沒有什麼動作,用華夏語回道,語速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