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邊境小鎮斯坦因裏,這個人口比例並不會被嚴格地依照數據呈現,因此,弗恩所面對的聽衆,百分之九十都是平民和貧民,哪怕最近因爲翡瑟斯森林的開放,多了些往來的玩家,此時此刻也都默不作聲地聽着。
年年略微掃過一眼,找到了面有不忿的崔斯坦,找到了那幾個曾經在酒館見過的矮人玩家。
從他們臉上的神情來看,這些人已經自動帶入了弗恩所指的“你們”,與其他真正的“無用的嘴巴”一起沉痛又憤怒着。
確實,當前這個氛圍,當前這個情勢,大部分人還是很願意將自己看作弱勢羣體,以這個委屈的低姿態來對抗讓他們遭遇不公的強勢權力,比如,對普通散人玩家而言,那些規模較大實力較強的大傭兵團也是他們樂意推翻的對象。
“我的同胞們,我可憐、可敬又可愛的同胞們!”弗恩不想給大家太多思考的時間,繼續慷慨激昂地嚷道。
“你們想一想,從前的那些戰場上,背井離鄉奔赴前線的是誰?只能穿着布衣拿着鐵劍迎敵的是誰?被迫直麪人族鐵騎被當作肉盾的又是誰?”
“是我們!”
聽衆們鴉雀無聲,有幾個年長的矮人脫帽低了頭,也有幾個矮人下意識地點着頭應聲,卻又立刻尷尬地捂着脖子,假裝是沒睡好覺傷了頸椎。
“穩坐後方大喫大喝的是誰?裝甲精良領着津貼的是誰?躲在屋子裏製造武器、卻把武器塞到我們手裏的又是誰?”
“是他們!”
這一次應聲點頭的矮人變多了,怨憤也漸漸擴散開來,尤其是在那些貧民之間。這些貧苦的老幼病殘基本都是戰爭的犧牲品。
“你們、我們、他們,淨用些曖昧不清的代詞,敢不敢把這個範圍給劃清楚了?”年年小聲嘀咕着。
“他可不敢徹底劃清,”祁有楓微微側過身,低聲笑道,“我想他們的本意也不是徹底劃清界限。”
“嗯,我也大概猜出了這是哪一頭的。”年年前傾着身子,湊到祁有楓耳邊說了兩句話。
“這麼說來......這是自己人?”祁有楓微訝。
“先看看他接下來怎麼說。”
年年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那位弗恩騎士的身上。
“我說這些,不是想挑動你們去與他們對立,不,我們是矮人,是同族,我們決不應該自相殘殺,決不應該用自己同胞的鮮血和生命去餵飽自己的貪婪!”
看似勸解的話實則只是讓更多聽衆忿忿不平,也讓他們不自覺地偉大了起來。
年年三人卻只覺得這場面情感真摯,非常催人淚下,不由想給弗恩鼓鼓掌,當然更希望他趕快進入正題。
而當弗恩又鋪墊了幾句之後,他的,或者他所代表的那個勢力的計劃也終於浮出了水面——
“向東!向東!我們是偉大的矮人族!是地下王國的主宰!是火與鐵的締造者!是推翻山嶽的開拓者!向東!那裏纔是我們矮人族的希望!”
“不要戰爭!我們不需要戰爭!我們要開拓!要踏平雪山!雪山的另一端,纔有無限的天地和財富!”
“這纔是一條穩妥的救亡之路,而王都裏那些只知道訴諸武力的短視者們所想的無非是甩開包袱罷了,就算他們能夠從人族手中奪取到沾滿鮮血的財富,也不會分給你們一分一毫,但若是依靠我們自己的雙手去開拓,所有的一切都握在我們自己手中,我們挖掘出的每一塊金子,都屬於自己!”
“我的同胞們,爲了矮人族的未來,爲了你們的子孫後代,爲了你們自己的生存和未來,團結吧,勞作吧,努力吧,這將會我們唯一一次超越出身的機會!”
矮人們寂靜了片刻,歡呼的暴風雨隨之降臨,貧民們甚至喜極而泣,互相擁抱着默默落淚。
按照弗雷所說的意思,只要他們向東開拓,這一路的勞動所得就盡歸他們自己所有,而這無非就是勞作而已,不過就是辛苦一些勞累一些,總不會像是戰場上那樣每分每秒都會死人。
而這個多勞多得和平拓邊的方式也讓在場的一些玩家們動了心,甘願混跡在斯坦因這種小城的玩家,在戰場上也搶不到灼目的功勳,還不如這邊安逸,收益也不差,就算他們不擅長勞作......
那幾個動心的矮人玩家們對着手無寸鐵的貧民們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年年看在眼裏,不由譏笑,在心裏悄悄給弗恩安了一個奸猾的標籤。
對這些貧民來說,矮人族救亡的兩條道路對他們來說並無差別,只不過一個是死在搏殺的戰場上,一個是死在勞作的地道里。
對於沒有籌碼在手的人來說,無論如何,落入他們手中的財富也是要從指縫裏溜走的。
而這也確實印證了年年的猜想,分清了矮人族裏這兩派的陣營歸屬:
主戰的那一方,極力想摻合進人族鬥爭的亂局,又對厄舍城虎視眈眈,應該是會與聖堂教會接洽的;
求穩的那一方,一心想翻過雪山到東方覓食,把蓋亞大陸留給人族自己折騰,但也肯定避不開華夏的修仙者們。
亞當和西米爾,哪一方主導哪一方,也就很明顯了。
年年摸摸下巴,默默點頭。這一次,她可絕對沒有給西米爾搗亂吶!
......
“說起來,弗恩所講的那些事,真的適合在這個時候揭露出來嗎?”祁有楓端着酒杯,略有不解。
弗恩的演講又持續了一段時間,年年三人卻沒那個耐心繼續聽下去了。
他們彎腰繞出人羣,找了家掛着招牌的屋子鑽進去,又自給自足地從吧檯裏翻出了酒水,在空蕩蕩的酒館裏聊起了天。
“感覺應該是他的臨時起意,這種分/裂全族的大動作,總應該要先在民間醞釀一段時間。”
年年推給阿爾伯特一杯白水,對他笑了笑。
“我也覺得,弗恩不應該這麼快就活蹦亂跳地跑出來給大家做演講。”阿爾伯特抱着杯子,甕甕地道。
“擔心時間一長,他這個前任鎮長就更沒有威信,更拿不回斯坦因的主導權,所以就趕快出來刷存在感唄,而這種遲早都要告知大衆的事情也只有早早披露,纔有更大的利用價值。”
年年假裝沒聽出阿爾伯特的深層譴責含義,煞有其事地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