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如晶的狀態很差，白皙的臉龐顯得有些疲憊，就連眼角都有了細細的紋路，整個雖然化着妝，仍然能看出她臉色不太好。
沈唯幫楊如晶把小茶杯倒滿茶，等她開口說話。
楊如晶似乎是渴了，一口氣連喝了兩杯茶，才喘了口氣，把精緻的小瓷杯緩緩放在桌子上。
沈唯看到，她放在桌面上的那隻手，塗着酒紅指甲油，保養得白嫩嬌貴的手，正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着。
“沈唯……”楊如晶終於擡起雙眸看向沈唯，她的眼睛裏佈滿了血絲。
沈唯平視着她，沒有說話。心裏隱隱有些緊張起來，她不知道楊如晶要對她說什麼，完全沒有一點頭緒。楊如晶並不像是來找她道歉的。
“驍驍沒有霸凌你弟弟。”楊如晶沉默片刻後，終於說出這句話。
沈唯忍不住皺眉，“你這麼遠跑過來，就是找我說這個？”
她有些憤怒。楊如晶既然護短，爲什麼又要倉促約她見面？難道教委有人跟她通風報信了？她來找她公關，想用錢擺平這件事？
“驍驍他，”楊如晶頓了一下，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才說出這句話，“他喜歡你弟弟。”
“哈！”沈唯笑出了聲。楊如晶到底在說什麼？她是把自己當傻子還是把她沈唯當傻子？
楊如晶似乎料到沈唯會有這樣的反應，她擡起一隻手捂着臉，很久沒有說話。
“還有別的話嗎？如果沒有，我先走了。”沈唯不想再等。這樣沒有意義的對話，是在浪費她的時間。
“沈唯，”楊如晶的手仍然捂在臉上，她聲音有些哽咽，“我兒子，沈驍，他……性取向有問題。”
“什麼？”沈唯的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了，沈驍，性取向有問題？沈驍是個男孩子，他喜歡堯堯？
說出這句話之後，楊如晶已經徹底崩潰了，眼淚從她的指縫中不停地流淌下來，打溼了她薑黃色的衣袖。
沈唯石化在桌邊，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這些話超出了她的認知，讓她不知所措。
哭了好一會兒，楊如晶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她擦擦眼淚，“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看到她紅腫的雙眼，沈唯心裏很不好受，她只好又給楊如晶倒了杯茶，“你先喝點熱茶。”
“上次跟你聊過之後，我就一直在觀察驍驍。”楊如晶輕聲道，“驍驍和你弟弟，曾經是很要好的朋友。後來，如果我猜的沒錯，驍驍對你弟弟表白了，但是遭到了拒絕。”
沈唯聽得目瞪口呆，“因爲被拒絕了，所以他就開始恨我弟弟，故意羞辱他，帶着同學孤立他？”
楊如晶雙手合十做了個道歉的手勢，“驍驍的本意，其實只是維護他可憐的自尊心，但是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做事往往沒有分寸，本來是喜歡你弟弟，想親近他，結果最後卻變成了羞辱他，孤立他……”
沈唯：“……”
“我怎麼能確定你說的是真的呢？”沈唯反問楊如晶。也許她只是編了這些話來博取她的同情呢？
沈唯這句話刺傷了楊如晶，她倏地擡頭看着沈唯，苦笑起來，“沈唯，你覺得一個母親會詛咒自己的孩子嗎？會希望自己的兒子是，是……”
她說不出那三個字。
同行戀。沈唯在心裏默默幫她補上這三個字。她看着桌子上冒着嫋嫋煙霧的茶壺，心裏有些茫然。就衝這句話，她就相信楊如晶沒有說謊。
如果宋驍霸凌堯堯，她可以咬牙挺胸爲之一戰，投訴、上訪，什麼事她都幹得出來。
可是，如果宋驍真的只是因爲喜歡，因爲愛而不得才故意惡聲惡氣，她又怎麼忍心再去打壓他呢？就連沈堯都選擇了忍耐。因爲喜歡一個人沒有罪，哪怕喜歡的是同性。
楊如晶掏出化妝鏡補了補妝，輕聲對沈唯說：“沈唯，你和你弟弟都不用再苦惱了，我已經決定幫驍驍轉校了。以後，他不會再出現在你弟弟眼前。”
“啊？”沈唯愣愣看着楊如晶。
現在是初三，馬上就要中考了，現在轉校意味着什麼，楊如晶應該很清楚，可她還是選擇了爲兒子轉校。
沈唯對楊如晶肅然起敬。
“事情已經弄清楚了，你也可以安心念書了。”楊如晶努力對沈唯笑了笑，站起身來，“難得週末，你好好陪陪家人吧，我先走了。以後有什麼事可以打我的手機。”
“不關你和你弟弟的事，都是驍驍的錯。”楊如晶眼裏又涌出淚意，“本來該請你喫頓飯的，但是我現在情緒不大好。等事情過去之後，再好好請你和家人賠禮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沈唯很過意不去，“你別難過，很多事都是命裏的劫數，過去就好了。楊姐，你別想太多了。”
“嗯。”楊如晶輕輕拍拍沈唯的肩膀，“我走了。孩子爸爸正好在附近辦事，我順便過去看看。”
沈唯坐在落地窗邊，看着楊如晶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心情又沉重又有些輕鬆。
無論如何，堯堯的事情算是解決了。至於宋驍，那是他的磨難，不管有多艱難，也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旁人一分的力氣都幫不上。
沈唯拖着小拖車到超市買了麪粉和食用油，又慢吞吞拖着小拖車往回走。中途接到老媽的電話，問她在哪兒，沈唯只說去超市了，隻字不提弟弟的事。
超市旁邊有一家酒店，四星級的，不算豪華也不算太差，因爲地段有些偏僻，生意不是太好，門前總是冷冷清清的樣子。
沈唯快走到酒店門口的時候，突然看見了周老師。
周老師穿了件駝色長大衣，下面光着小腿，踩着一雙細跟高跟鞋，正從酒店裏走出來。
太巧了，竟然會在自己家附近看到周老師！沈唯很是高興，趕緊加快腳步，想追上去跟周老師打個招呼。
周老師雖然穿着細高跟，卻走的很快，沈唯剛要跟上去，酒店裏面又走出一個男人，差點跟沈唯撞上。
“不好意思。”男人低聲道歉，腳下卻毫不停留，朝周老師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唯愣住了，盯着男人的背影發呆。
這個男人，是b大的副校長宋榮浩啊！那天在學校的湖邊，她看到宋榮浩的腳伸向周老師的腳尖……
周老師和宋榮浩一前一後從同一家酒店裏走出來？難道……
沈唯不敢再想，一顆心砰砰砰跳得厲害。她不敢相信，一向以獨立女性清高自賞面目出現在學校裏的周老師，竟然和有婦之夫宋榮浩有見不得人的瓜葛……
不，一定是她想多了。也許是學校在酒店組織了什麼活動，兩人正好都去參加了。沒看到他們都不是一起出來的嗎？
一定是這樣的。周老師不可能做那種事。湖邊的那一幕，她也只看到了宋榮浩不要臉，周老師並沒有迴應他！
一定是宋榮浩糾纏周老師，周老師礙於面子不敢聲張！
沈唯心裏燃燒了一團火，她扭頭狠狠盯着宋榮浩的背影，心裏暗恨自己只是個學生，沒有任何能力和權力，否則，她一定要讓宋榮浩付出代價！
城市另一端，郊區的別墅裏，林彥深正躺在自家草坪上發呆。
天很藍，白雲很白很軟，一團一團棉絮一樣堆在藍天上，如果能上去翻滾一番，一定很舒服吧？
林彥深盯着那幾團白雲，越看越覺得燥得慌。渾身都覺得憋悶難受，心裏卻又空空落落的，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昨天晚上他寫代碼寫到半夜，今天上午他跑了兩千米，遊了一個小時的泳，還幫花匠給暖房砌了半道磚牆……腦力活，體力活都幹了個遍，心裏那股邪火還是泄不出來。
憋悶，難受。想見某個人。
想念她，想念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想念她那樣輕蔑地瞥過來時的冷淡，也想念她柔軟的身體，芳香嫩滑的雙脣。
想念她在課堂上認真聽課的樣子，想念她心馳神往時臉龐上躍動的光彩，也想念她羞惱不知所措時雙頰上的紅暈。
他很想念她。
林彥深煩躁地閉上眼睛，覺得自己狼狽得要命，下賤得要命。
很明顯，她不喜歡他，對他沒有好感是，甚至還很討厭他。可是他卻忍不住想她。腦子裏甚至冒出八百年前語文課上背過的酸詞：，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雖然現在沒有明月只有大太陽，沒有高樓只有枯黃的草坪，也沒有酒。
可是相思是一樣的。思而不得的痛苦是一樣的。
沈唯。林彥深把這個名字掰開又揉碎，在脣舌之間一遍遍蹂躪。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已經表白過一次了，已經被人家拒絕了，他還能怎麼辦？
人家不喜歡他啊！有錢也沒有，長的帥也沒用。這他媽真的很無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