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策行三國 >第1675章 幽州形勢
    薊城,刺史府。

    張則坐在堂上,看着搖曳的火苗出神,眼中充滿血絲,還有一絲無奈。額頭皺紋深如刀刻,雙頰濃陷,顴骨高聳,被凍壞的皮膚像兩團陰影。他伸出雙手,烤着火,一動不動,就像被凍住了一般。

    種劭坐在對面,裹緊了皮裘,低着眉,不看張則,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他從涿縣趕來,向張則通報了朝廷的詔書,張則接完詔之後就沒有說一句話,長時間的沉默讓他非常不安。臥虎的威勢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一會兒,張則收回手,攏在袖中,擡起頭看了種劭一眼。“申甫,朝廷究竟有什麼打算,就這麼放棄了”

    “使君何出此言”種劭暗自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略顯勉強的笑容。

    “公主爲妾,朝廷威嚴何在形勢若此,之所以沒有崩潰,就是因爲朝廷遷都關中,有自守之力,天下人知正朔所在,心中有漢,期盼着朝廷能中興,重現太平。如果朝廷自己先放棄了四百年基業,將這天下拱手相讓,那還能指望天下人心中有朝廷嗎人心崩壞甚易,再想收回來可就難了。”

    種劭攏在袖子裏的雙手用力握在一起,手指發麻發脹。他瞟了瞟四周,又看看張則。張則會意,揮揮手,示意一旁侍候的衛士、侍者退下,堂上只剩下他和種劭兩人。種劭向張則挪了挪,離火堆也近了一些,雙眼被火光照得發亮。

    “使君,愚意妄測,陛下是欲行尺蠖之變。幽州乃是陛下寄予厚望之地,非使君不能籌措。”

    張則瞅瞅種劭,示意他繼續說。種劭掏出手巾,擦了擦鼻子,擤去被凍出的鼻涕。這幽州的天氣實在太冷了,就連火都被凍住了一樣,沒有一點熱氣。“陛下召劉和回京,是一舉兩得之計。一是劉和才兼文武,是可用之人。二是調走劉和,公孫瓚才能安心,則使君麾師南下,逼袁譚俯首,輸賦長安。冀州、益州,再加上公主出嫁得到的聘禮,陛下便能籌措起兩萬大軍出征的輜重。”

    張則大怒,打斷了種劭。“兩萬大軍這幾乎是關中所有的兵力了吧陛下要以這兩萬大軍和孫策決戰這是誰的方略,簡直是亂來。我怕大軍未出關而先亂,陛下危矣。”

    “所以幽冀大軍南下才是重中之重。”種劭連忙示意張則小聲點。“朝廷尚無明示,這只是我揣測。”

    張則更加驚訝。“你身爲使者,千里迢迢地趕到幽州來宣詔,卻不知道朝廷方略”

    種劭苦笑。“不瞞使君說,如今陛下信任的是荀彧、劉曄等人,但凡有事,三公九卿都是最後知道的。我這個諫議大夫雖在陛下左右,卻難得有機會進諫。使君,此言非臣所當言,只是幽州的得失關乎成敗,我才斗膽直言,還請使者見諒。至於陛下方略,只是我的推測,僅供使君參詳。”

    張則吸了一口氣,緩了神色,露出一絲無奈。“那就請申甫言說長安形勢。”

    種劭又向前湊了湊。他和張則以前就有過交往。他比張則小十來歲,張則又比他的父親種拂小十來歲,關係在師友之間,相互之間有一定的信任。他主動申請來幽州傳詔,就是想趁這個機會和張則溝通,既讓張則瞭解一些長安的情況,也讓自己有個立功的機會。留在長安,他什麼機會也沒有,連喫飯都是問題。

    種劭將長安的形勢說了一遍。關中去年一場旱災,百姓出逃就食,回來的不足十一,如今關中人口不足,墾荒、屯田都受到了影響,收穫勉強能供應朝廷和駐軍。官渡之戰後,袁紹傷重而死,王允接着也死了,朝廷鑑於孫策勢大,成了新的威脅,企圖拉攏袁譚制衡孫策,但反覆考量之後,還是決定維繫與孫策的關係,放棄袁譚。

    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爲韓遂、馬騰與孫策關係密切,韓遂的兒子韓銀死在官渡,馬騰的兒子馬超力戰有功,是官渡之戰的功臣,如果和孫策翻臉,關中很可能不戰自亂。天子希望張則能率幽州軍南下,用武力鎮服袁譚,或者直接拿下冀州。有了冀州的錢糧,不僅幽州的供應可以得到緩解,朝廷也能有收入。

    “若此策成功,使君飲馬黃河,即使不渡河,孫策也能感受到壓力,天下事尚可爲。”種劭說完,目光殷切地看着張則。“我奉詔而來,若使君有所驅使,在所不辭。”

    張則看了種劭一眼,嘴角挑了挑。他明白了種劭的意思。種劭雖是文官,但種家卻有武人的血統,種劭的祖父種暠做過度遼將軍,還做過遼東太守,鎮邊有功,種劭的父親種拂也是性情慷慨之人,種劭正當壯年,又當天下大亂之際,自然不甘於平庸,想要做一番事業。可惜他空有一腔熱血,卻連幽州的寒冷都承受不住,又如何能適應殘酷的戰場。種暠能做鎮邊有功,那是因爲大漢餘威仍在,現在朝廷苟延殘喘,匈奴人、烏桓人、鮮卑人根本不會把朝廷當回事,建功立業哪裏還有那麼容易。

    不過種劭也有一個優勢,他是朝廷使者,代表着朝廷,他本人又不是單純的儒生,縱使不能衝鋒陷陣,出謀劃策還是可以的,多個人多個主意。

    “那申甫說說,劉和會如何應對”

    見張則允了,種劭大喜,連忙將準備好的計劃和盤托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劉和絕不會輕易離開幽州,他很可能會聯絡袁譚,攻擊公孫瓚。但袁紹敗亡,大軍十不餘一,袁譚所領大多是新兵,未必敢與公孫瓚正面對敵。如果袁譚拒絕了劉和,劉和很可能會向使君求援。”種劭頓了頓,讓張則有個反應的時間。“劉虞在幽州頗有恩信,他的故吏願意支持劉和的人不少,縱使使君不肯出兵,那些人也會支持劉和,使君不可不防。”

    張則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那我當如何應對”

    “使君覺得公孫瓚心有朝廷嗎”

    張則哼了一聲:“你不知道公孫瓚的兒子在孫策身邊嗎”

    種劭笑了。“那你覺得劉和心裏還有朝廷嗎”

    張則沉默良久,搖搖頭。“不好說。按說他是宗室,應該心有朝廷,可是他們父子與袁紹走得那麼近,心裏究竟想什麼,我也無法判斷。”

    “使君所言甚是,公孫瓚桀驁不馴,劉和忠奸難辨,有他們在,使君都難以掌握幽州。既然如此,何不讓他們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張則目光一閃。“然後呢”

    “然後”種劭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張則是什麼意思。

    張則直起腰,扯了扯半舊的皮氅,瞅了種劭一眼,露出一抹淺笑。“申甫有所不知,幽州之所以能穩定,有賴兩個因素:一是劉虞對胡人的安撫,一是公孫瓚對胡人的殺戮。胡人唯利是圖,不知仁義,唯有恩威並施才能壓制他們。劉虞和公孫瓚一文一武,本是相輔相成,奈何他們視對方如仇寇,自相殘殺,結果兩敗俱傷。”

    種劭的臉上有些發燒。張則把這兩句話奉還,這是否定了他的建議啊。他尷尬不已,長身欲起。張則伸手按住了他。“申甫莫急,等我說完。”種劭強笑了兩聲,勉強坐了回去。

    張則接着說道:“公孫瓚殺了劉虞,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要劉和再和公孫瓚和解不過是磨磚作鏡,但坐視他們爭鬥也不是辦法。劉和如果死了,幽州世家必亂。公孫瓚如果死了,劉備必然坐大。”

    “劉備”

    張則點點頭。“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朝廷既然召宗室朝會,重修宗籍,爲何不召劉備去他不是中山靖王之後麼。”

    種劭很驚訝。“是嗎可是我聽宗正劉寵說,劉備當着他的面親口說過,他並非皇族。”

    “有這回事”張則很是意外。

    “劉備說他是宗室”

    “嗯,劉備在幽州一直以宗室自居,說他是中山靖王劉勝的後人。他能在幽州站穩腳根,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張則撥弄了一下火塘,又飲了一口酒。“朝廷可能不清楚,劉備雖然不如劉和、公孫瓚那麼顯眼,其實他的實力比這二人有過之而遠不及。如果劉和、公孫瓚兩敗俱傷,最後做漁翁的必然是劉備。”張則搓了搓手,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幽州就不是朝廷的幽州了。”

    種劭將信將疑。他知道劉備,當年劉備曾在長安滯留了一段時間,他身邊的張飛扛着一柄奇形怪狀的長矛到處找人挑戰,一時名聲大噪。劉備回幽州之後就沒什麼消息了,如果張則不提,他還真沒想到劉備現在有這麼強的實力,讓張則如此忌憚。

    “那使君打算怎麼辦”種劭提醒道:“劉和也許已經在來薊縣的路上了。”

    張則苦笑。“我還能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能勸則勸,不能勸”他咂了咂嘴。“就只好殺了。申甫,我馬上請田疇來商議,然後可能要麻煩你去見見劉備,到時候你自己看。”

    “喏。”

    張則拍拍手,叫來侍者。“請田子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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