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雖然是大家閨秀,卻做得一手好飯,家裏有傭人,她照樣隔三差五就下廚房。外公怕她的手粗糙了,不讓她做,你猜我外婆說什麼?”
宋年夕緩緩擡起頭,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陸續勾脣笑笑。
“我外婆說‘你是喜歡我的手,還是喜歡我的人’?呵,都一把年紀了,還當着我這個小輩秀恩愛,當時還沒有發明‘喂狗糧’這三個字,現在想想,我從小到大被餵了多少狗糧啊!”
宋年夕轉動了眼珠子,眼神微微有些飄忽。
陸續點了支菸,深吸一口。
“老夫妻倆恩愛了一輩子,沒吵過架,就是上個菜市場,都要手拉手一起去。宋年夕,這個世上不光有成爲怨偶的夫妻,也有真正舉岸齊眉的夫妻。”
宋年夕無意識地舔了舔乾裂的脣,雙手抱住膝,將下巴擱了上去。
陸續彈了彈菸灰,鼻子裏噴出一股白煙。
“其實,老天爺很公平,它讓我外公外婆感情這麼好,就一定會拿走了些東西。我姨媽就是老天爺拿走的。”
宋年夕心有些繃緊,睫毛快速的煽動了幾下。“就像你妹妹的死,永遠是你心中的痛一樣,我姨媽的慘死,也是他們倆心中最大的痛。那時,我才三歲的樣子,卻記得很清楚,我外公一輩子沒哭過的人,坐在庭院裏默默流淚。我問他怎麼了,他哽咽着
對我說‘阿續啊,你姨媽沒了’”。
淚,從宋年夕的眼角劃下來,隱入泥土不見了蹤影,她索性將整個頭都埋進雙膝中。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她又體會到了那種痛,就像整個人都被撕裂開來一樣。
陸續神色複雜的看着他,目光微微一涼“倒是我外婆,強忍着悲痛做了一桌的菜,對我外公說‘小女兒沒了,你還有大女兒,還有我。’”
陸續說完,站起來,拍拍身後的灰塵,走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
“宋年夕,我記得我外婆說過酒到了年份,就變得醇,變得有品頭了,但這卻是歲月磨出來的,有說不盡的磨難。”
宋年夕胸口悶得生疼。
“你能變得這樣優秀,出色,與衆不同,說白了就是因爲那些磨難。我不太會安慰人,估計你現在也討厭看到我。但是……”
陸續頓了頓口,另一隻胳膊伸過去,用力的摟她進懷裏,“我還是想厚着臉皮陪你熬過這一關。”
宋年夕沒有力氣再推開,她一動不動,整個人彷彿靜止了一般,
兩人就這麼抱着,不再有話。
最後一點夕陽零碎的照在兩人的身上,像蒙上了一層氤氳。
暗色,慢慢籠罩下來。
……
宋年夕魂歸原位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公寓裏。
她眉眼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着。”
陸續笑笑,對這種話只當耳邊風,“餓嗎,我做點東西給你喫。”
“不用了,喫不下。”
“喫不下也要喫,你不餓,我餓。”
“陸續,我朋友一會就來和我喫飯了,你不方便在這裏。”
宋年夕迅速跟進去,臉上有怒色“陸續,你爲什麼自說自話給我朋友發消息,我不需你在,拜託你離開好不好。”
微尖的下巴,蒼白的小臉,乾裂的嘴脣,還有那雙失了亮色的眸子……陸續轉身,目光深深看着她。
“宋年夕,別那麼倔強,我在這裏不會影響你什麼,只是給你做碗麪條。”
宋年夕咬咬脣,心裏壓抑了許久的陰霾,在承受到巨大的打擊後,終於散出來。
“陸續,你已經定婚了,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我不需要你對我這麼好!”
“一頓飯而已,談不上好。去浴室泡個澡,泡完就可以喫飯了。”
“陸-續!”
“宋年夕,你是在和我比誰倔嗎?”陸續忽爾加重了語氣。
兩個人像兩頭鬥獸一樣,相互對視着,誰也沒有退後一步。
最後,還是宋年夕敗下陣來,她實在太累了,沒有精力和這個男人扛上。
洗完澡,吹乾頭髮,換了身乾淨衣服走出來,陸續的麪條已經下好。
細細的面,配着碧綠的青菜,煎得金黃的荷包蛋,上面撒了薄薄的一層香油。
香氣四溢。
“快過來喫。”
陸續按她坐下,把筷子塞到她手裏,轉身走進浴室。
再出來時,他的手裏拿着宋年夕換下來的髒衣服,“這些衣服從裏到外,我作主統統幫你扔了,晦氣去掉,以後都是好日子。”
宋年夕看着他把衣服捲成一團,扔進垃圾袋;
看着他把垃圾袋紮好,打開門放到門口角落;
又看着他從廚房端了另一面,坐在她面前。
默默的怔了一會,她心裏嘆了口氣,低下頭,用筷子抄起麪條,送進嘴裏。
他的脾氣比她還要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不知道以後和阮小姐結婚後,會不會改一點。
也不知道阮小姐能不能受得了他的脾氣。
想到這,連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和她有一毛錢關係嗎?
男人呼啦呼啦一口氣吃了半碗麪條,擡起頭說,“一會面條喫完,你再喝杯牛奶,有助於睡眠,等你睡着後,我就回家。”
“陸續,你對我這麼好的,你未婚妻知道了,會是什麼感受?”宋年夕冷笑。
管她什麼感受!
“喫飯的時候,別說話。”陸續瞪了她一眼,埋頭吃麪。
宋年夕胸口起伏了幾下,索性不再吭聲。
麪條無比鮮美,但她實在是沒有胃口。
陸續擡頭皺了皺眉,把她的碗連湯帶水倒進自己的碗裏,“辛辛苦苦做的,不要浪費了。”
宋年夕拿着筷子,愣住了。
男人伸出手指擦了擦她的嘴角,“不喜歡吃麪條,下次我們換別的。”
宋年夕避開他的手,抽了面紙擦嘴,拿開椅子轉身進了房間。陸續撇了一眼她的背影,勾脣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