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她不敢爲自己說話,不敢反抗老師的欺凌,過往的生活只教會了她默默忍耐。
可每個晚上,只要一想到那雙噁心的手,她都要從惡夢中哭醒。
活着幹什麼呢,死纔是唯一解脫。
她擡起頭,緩緩看向奮力抓着她的人,輕輕一笑。
這一笑,看在在沈鑫眼中,有如一把利劍直刺心臟。
他赤紅着雙眼,將渾身的每一塊肌肉繃直到了極限,再次用力的握緊了那隻手
“不要,不要,顧畫,不要,抓着我,我救你上來。”
顧畫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發着抖,抽泣了一聲。
“哥,謝謝你,我要去天堂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冰冷的子彈穿透沈鑫的耳膜,他心中一痛,幾欲暈絕。
“顧畫,顧畫,不要,不要--”
顧畫心頭一熱,雙目絕望地看了沈鑫一眼,奮力掙脫開那隻帶着溫度和汗漬的手,縱身一跳。
一種從從未有過的悲傷佈滿全身,沈鑫發出撕心裂肺的大吼。
“啊--啊--啊--”
這一聲吼,吼不出心中的悲怒,也吼不出此刻的怨悔,眼淚從他眼眶裏噴涌而出。
他號啕大哭。
“終於跳了!”
“哈哈哈……快拍下來!”
“拍下來了,快傳到網上。”
陌生人的鬨笑聲,女孩不斷墜落的身體,沈鑫悲慟的哭聲,揪得人心發涼。
赫瑞文踉踉蹌蹌的衝過去,和周凡一起奮力抓住了沈鑫的身體,死都不放。
……
病房裏。
陸續聽着手機那頭傳來的聲音,垂下了目光。
宋年夕察覺到他的的不對,忙問,“怎麼了,救回來了吧。”
“沒有。”
“什麼?”
“沈鑫都握住她的手了,沒有救回來。”
“怎麼會呢?”宋年夕悚然一驚。
“一會網上應該有視頻,你自己看。”
陸續說到最後幾個字,放在兩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針管裏白色透明的液體滲上紅色。
“陸續,你回血了,快鬆開,聽到沒有,鬆開。”
“宋年夕。”
陸續反握住她的手,“在美國消防總署的時候,有一年,一所公寓裏發生大火,我們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了,人根本沒有辦法衝進去。”
宋年夕手上喫痛。
陸續擡眼,眼裏有空洞“後來清理現場的時候,我們從裏面拖出一個又一個的死者。那些人都燒焦了,還有嬰兒。”
宋年夕心中一悲,伸手用力抱住了他,“我知道,你說的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你沒有看到那些慘絕人寰的現場,那會是你永遠無法擺脫的回憶。”
“阿續……”宋年夕低喚了一聲。
“幹我們這一行的,很多人最後都得鬱悶症和ptsd,我曾經的一個前輩,就因爲得得了ptsd,最後開車進了叢林,開槍自殺了。”
“我知道,我知道。”
陸續察覺到她聲音裏的顫抖,輕輕一擡眼,將頭往她胸前蹭了中間。
宋年夕的心,狠狠的一沉。
……
沈鑫崩了。
他坐在女孩跳下去的窗戶前,一動不動,整個人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周凡正要上前再勸,一隻手攔在了他的面前。
“你們都先回去吧,我來陪着他。”
“那……赫醫生,你好好陪陪沈班,他現在一定很難過。”
“放心。”
很快,消防隊的人便撤離,走道里空空蕩蕩,只有冷嗖嗖的寒風。
赫瑞文走過去坐下,擡手攏住沈鑫的肩,輕輕的他肩上拍了幾下。
赫瑞文“我知道你心裏很難過,看着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手底下滑過去,但是,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
沈鑫依舊低着頭,一言不發。
赫瑞文嘆了口氣。
“我們家都是學律師的,我是個異類,學了心理醫學。知道我爲什麼要學心理醫學嗎?那是因爲身體的病,我們查得出來,但心裏的病,卻無藥可治。”
“赫瑞文,我只是不明白,人心爲什麼能冷漠成這樣,如果他們不說那些話……我就能把她救上來。”
沈鑫哽咽難語,“我想把她救上來。”
赫瑞文“……”
沈鑫輕笑一聲,掙脫開他的手,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走了兩步,他回頭,赤紅着眼睛。
“赫瑞文,我救不了我妹妹,救不了我的兄弟,也救不了顧畫。”
“沈鑫……”
“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說完,他戰慄的抖了下身子,大步走進電梯裏。
電梯的門,緩緩合上,淚,劃落下來。
他的人生,從沈爸爸、沈媽媽牽起他的手的瞬間,纔有了色彩。
他拼命的討好這個家的每一個人,學會看他們第一個人的臉色。
他想讓妹妹活下去;想讓爸爸不用那麼操勞;想讓媽媽臉上的笑,再多一點。
因爲只有這樣,他們纔會覺得他這個養子還有點用,纔對得起他們當初在衆多孩子中,把帶他回家的恩情。
可惜,老天爺,從來沒有聽到他心底的渴盼。
妹妹還是死了。
爸爸一天比一天老去。
媽媽臉上的笑,永遠比哭還難看。
爲什麼就那麼難呢?
爲什麼他努力想要抓住的東西,老天從來都會毫不猶豫的奪走?
沈鑫把頭深埋在肩窩裏,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赫瑞文在電梯合上的瞬間,好像一盆涼水,劈頭蓋臉的撲在他身上,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他有種預感,顧畫這孩子的死,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會把曾經那個陽光可愛的沈鑫拉到無盡的黑暗中。
本來消防員這個行業就很容易得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也就是ptsd.
他們會因爲救不回別人而痛苦,也會因爲痛苦而救不回自己。
他們不是超人,他們有血有肉,盡力過後,便是無力,揹負了枷鎖,要怎麼才能往前走?
沈鑫!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情把你壓垮,我會陪着你,幫着你,拖着你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