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離去,是猝不及防的,不帶一點拖泥帶水就斬斷彼此之間的聯繫。
尤其是剛剛屏幕上的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跟錐子似的往他心裏扎,比那句“你不要我了嗎”,還扎得疼。
人生易老夢偏癡。
沈鑫把臉用力埋進掌心,他剛硬無比的肩背線條,看起來有種崩潰的感覺。
一根菸抽完,他重新走進小巷,重新買了碗皮蛋瘦肉粥,倦態難掩的回到病房。
侍候完老爺子喝粥,又倒了熱水給他燙腳,整個過程他一言不發,沸騰的岩漿在現實面前,被死死的壓進了心底。
沉默,是他唯一的表達!
沈爸爸看看兒子,開口道:“這次手術,花了多少錢?”
沈鑫淡淡的應:“別管錢的事情,我能掙的。”
“這個週末就出院吧,家裏總比醫院好。”
“爸,我說了不算,得醫生批准。”
沈鑫把洗腳水倒掉,扶老爺子睡下,關了牀頭燈,自己往沙發上坐下來。
沈爸爸看了他一眼,幽幽開口,“兒子,你是不是恨爸呢?”
“不恨!”
“爸爸也是爲你好。”
“我知道!”
“知道就好,這天底下啊,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你媽說朱錦書對你感覺還不錯的,週末找個時間,把人家姑娘約出來,好好處處。”
“爸!”
沈鑫的臉色陷在幽暗的光景裏,隱忍的痛意剋制地收攏於眉間,“我手上的案子到了關鍵的時候,分不出心,以後再說吧!”
沈爸爸愣了下,重重嘆口氣,“你還是在恨着爸!”
“爸!”
沈鑫渾身一顫,心跟裂了縫的冰面一樣,“我從來沒恨過你,以後也不會恨你,別再用這種話來戳我的心,成嗎?”
沈爸爸怔住,臉色瞬間慘白。
沈鑫喉結微滾幾下,從沙發站起來,“你先睡,我去外面抽根菸。”
門打開。
門裏門外的人,都愣了一下。
沈鑫看了陸續,輕輕的掩上了門,“怎麼還沒回去,年夕呢?”
陸續眉梢一跳,用命令式的口氣道:“跟我來!”
兩人走到走廊盡頭的陽臺,陸續開口,“赫瑞文去了西藏。”
沈鑫心頭一鬆,腿也跟着軟了。幸好去了西藏,要不然……
他真心實意的笑了笑,說了句:“挺好的!”
陸續無聲地嘆氣,這小子早就不再是他一句話,就能和他拼十五公里越野跑的毛頭小夥子了,心思深着呢!
“是和張大龍那小子一起去的。”
瞬間,沈鑫的眼神突然變了,心口又開始痛起來。
陸續不想浪費時間,直截了當,“以他對你的感情,你們之間應該沒有問題,是你爸媽反對嗎?”
沈鑫沉默。
陸續是什麼人,一看他不說話,哪有不明白的,“有件事情,年夕讓我告訴你。”
“什麼?”
“那個……”
陸續轉過身,看着醫院外璀璨的霓虹,聲音幽幽的:“你知道那小子什麼時候開始惦記你的嗎?”
“不知道!”
“估摸着在你二十歲的時候!”
“不可能!”沈鑫一呆,繼續失笑道:“我認識他還不到兩年。”
“你還記得512那次地震?”
“他就是那個醫生。”陸續低聲打斷了他。
沈鑫腦子裏立刻浮出他和赫瑞文認識不久後的一次對話。
“有印象深的嗎?”
“有一個印象挺深的,是個醫生,因爲餘震被埋在了廢墟下,我用手把他刨出來了。”
“用手,不疼嗎?”
“怎麼會不疼,十個指甲都刨斷了,血肉模糊。”
“後來呢?”
“還有什麼後來啊,救出來後,他就立刻被送到成都軍區總院去了,我再也沒看到過他。”
“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長什麼樣?”
“他灰頭土臉的,根本看不出長什麼樣。”
“沒事,那個被你救出來的人,應該會一直記得你的。”
沈鑫彷彿被開水燙了一下,連連倒退了好幾步,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他出院後,就一直到處找你,找了很多年,這事年夕知道,還嘲笑過他,說怎麼就這麼癡情?”
陸續聲音揚高:“因爲阮奕清這事,我其實挺煩這些死ga的,要換個別的男人惦記你,我特麼拳頭早上去了,可對着赫瑞文……哎,這麼些年,他不容易的!”
沈鑫木然地站在原地,那些他從未聽過的話,從耳邊飄過,輕而易舉的就把他的骨頭縫都凍滿了冰渣。
這麼些年?
他惦記了自己這麼些年?
漫漫長夜,他是怎麼一夜一夜熬過來的?
“人啊,別總爲別人活着,短短几十年,得爲自己活一次。你活好,你爸媽才能好;你自己都苦逼着一張臉呢,再孝順有毛用,你爸媽還不是一樣爲你擔心。”
陸續說到這兒,也懶得再往下說。
他是局外人,上嘴脣下嘴脣一碰,話能說得比誰都好聽,可當事人呢?
沈鑫這小子他太瞭解,心是實的。
沒認準你的時候,淡漠,不在意,連個曖昧都不會玩,態度硬得跟塊臭石頭似的。
但認定了,命都能給那人!
“那個啥,反正我就一句話,你們要合要分我都沒意見,但我大婚那天,你小子就是裝,也得給我裝出個笑臉來,否則,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說完,陸三少屁顛屁顛的走了。
走到拐角處,宋年夕等在那邊,低聲問:“怎麼樣?”
“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愛死不死的隨他們去吧。”看着就一肚子氣。
宋年夕笑:“刀子嘴,豆腐心都是形容女人的,老公。”
陸續哼哼兩聲,把女人往懷裏一摟!
他陸三少是那種人嗎?
別操蛋了!
他陸三少從來是豆腐嘴,豆腐心!
完美!
……
此刻,千里之外的拉薩,平均海拔650。
赫瑞文睜着兩隻眼睛,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心臟一跳一跳的,幾乎要跳出胸腔。
另一張牀上,大龍同學張着嘴喘氣,有氣無力道:“歐巴,我們不會死在這裏吧?”
赫瑞文看他一眼,輕輕地笑了笑:“我覺得活着比死了痛苦,你覺得呢?”
“我覺着……要死也得換個死法,高反嗝屁了,說出去丟人。
“你說,如果我的死訊傳到他那邊,他會趕過來替我收屍嗎?”
“你還想着他?”張大龍忍不住,又問:“那孫子哪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