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局從府臺興起,像是乾燥之物,一點火星都會迅速燃燒成災。城中亂作一團,已經沒了秩序可言。
整是個人間地獄。
滋生在人心中的惡,在一點風吹草動的驚擾下,瞬間爆發出了巨大的罪。漸漸的,這已經不光是鷹犬跟十二琉璃莊的紛爭。有些暴徒趁火打劫,在城中肆意妄爲,平時不敢作的惡,現在已經毫無忌憚地顯現無餘。
蘭兒趕到場,站在一處高樓飛檐上,火光映襯着眼中滾滾的淚花。她嗚咽一聲,身子一軟,就欲倒下,卻直直落在了吳雪的臂膀裏。
她擡起頭,眼中懷着難以置信的神色,質疑地看着吳雪。
他沒有看她,眼中似乎也燃燒着熊熊烈火。
在火光閃閃裏,吳雪好似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他站在高處,俯瞰着人間大地,睥睨着快要燃盡生命之火的生靈。
沒等蘭兒說話,只見吳雪詭異一笑,以一種無比寒冷的語氣說道“那晚,我家就是被這種大火吞噬的。全家上下幾百號人,哀嚎遮天,俱成焦燼。我是一個膽小鬼,所以選擇了逃跑,結果孫伯也死了。”
蘭兒顫聲道“事態已經失控了無法挽回了”
她突然很想知道,先前他那一副人畜無害的天真模樣,究竟是天然使得,還是因爲他一直在僞裝在努力壓制着內心的怒火
吳雪皺着眉,看着這一場亂局。不知心裏在想什麼。
蘭兒感受着滾滾而來的熱浪,在臉上很燙。可她的心卻感到無比冰冷。
吳雪橫抱起蘭兒,此刻的她在他懷裏,就像是隻小鹿般安靜輕盈。
他語氣很平靜,說道“走吧,這裏很快也會被烈火吞噬。”
蘭兒突然跳下他的懷抱,巴掌一揮,吳雪猝不及防地被打個正着。
他並沒有驚訝,只是平靜地看着蘭兒。他的眼睛毫無神采,裏面只有漆黑的火焰。
二人就站在飛檐上,烈火如張開大嘴的猛獸,匍匐着向這裏蔓延。他們就站在這光與暗的交界處,一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一邊是地獄烈火。
吳雪已經做好了被她痛罵的準備。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只是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清醒了嗎”
吳雪微微睜大了眼睛,她背後的大火已經快要吞噬到這棟樓,在灼眼的烈火裏,她的身影似乎開始模糊,開始消散,失去了光芒,如無數逝去的事物般,成了一個無法捕捉的黑洞。那是他無法看透的世界。
比起悲痛,她更多的是失望。她就像是開在懸崖邊的花,慢慢凋零在的邊緣。
他已經看不見光了。好像在烈火燃燒起來的時候,眼睛就被刺眼的光芒灼傷,只有一片茫然的白,空無一物的白。
試問自己,這麼做,究竟有沒有讓自己滿足大仇得報了嗎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可不是還有很多無辜的人被牽連進去了嗎
突然,他很想就這麼睡去。
敵人在哪他們是藏在黑暗裏等待着獵物嗎是不是在每個角落,衝突都無法避免那不如就讓它崩塌吧像山洪,像業火,將他吞噬殆盡吧
早在那一晚,他就已經死了。他一直沒有逃出那個局。
不知何時,耳邊似乎也沒了聲音,細細聽來,好像有萬千蜜蜂在嗡嗡直響。
在這片混沌的茫然中,有個聲音似乎在呼喊着他。
他側耳傾聽,那聲響很微弱,在這浮世的意識界裏響起。
那聲音好像是在茫茫人海,呼喚着某一個人。又好像是一個再現熟悉的場景裏,擦肩而過的兩人發現了彼此,卻又被人潮衝散時的嘆息。
他茫然失措,走在這世上,喧譁與騷動着。他的身體深處似乎開始異變,滋長出了張牙舞爪的藤蔓,束縛住了閉塞的心。
他躺在荒草地上,胳膊枕在腦下,看着天空。只能看到狹小一塊天空。那是被堅實的壁壘搭建起來的城堡。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出去。
他身邊開着一朵小花,隨着清風輕輕搖曳,那是這牢籠裏唯一陪伴他的絢麗色彩。
天空滾動着鉛灰色的雲層,它們漸行漸遠,不做停留,卻很快就會被另一塊灰雲籠罩,永不絕息。
城堡之外,荒草叢生,毫無生機。這荒涼世界最後一隅悽景隨着大門“嘭”的一聲巨響,向自己關閉了。
若是這樣,倒也挺好。只是有些寂寞。太安靜了,可以聽見心跳聲,急促地呼吸聲。看向花朵,花朵好像也在看着他。那是這裏唯一的顏色,炫目的顏色。他伸手觸碰向邊緣花瓣,似乎在誘導着他。
一瞬間的疼痛從指尖竄向大腦。一根尖刺刺傷了他的手指,一滴豔紅的血滴落,落在荒草地裏。
那朵花瞬間失去了色澤,花瓣漸次凋零,莖葉也開始枯萎,顯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他茫然地看着手指,似乎沒有傷口,可血還是滴滴落下,像是殷紅的眼淚。
一瞬間,不知不覺,從滴落血跡的土壤起,血紅色開始蔓延,向四周擴散。整個世界被染成了紅色。
天上是血紅色的彩霞,地上是紅色遍佈的花朵,他張張嘴,吐出一個橙紅色的太陽。他的心在劇烈跳動,透過古老的文字,曾經的紅色給了他無比的悸動,那是久違的自己,還未被灰色渲染的自己。沒有拗口的詞彙,沒有晦澀的語句,只是單純的熱愛,一種純真的真摯。
那一瞬間,他悲痛欲絕,眼淚劃落,在臉上翻涌成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