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蘭兒的身影融入到了夜色之中,彷彿只是一個影子般的輪廓。“雪兒哥哥如果有什麼事的話,也不要堆在心裏。”
她的聲音在夜晚裏很輕,輕得猶如一陣風動。而也只是這微風,卻撩起了吳雪心簾。
他轉個身,面向着蘭兒,開口說道“我有時候感覺自己就是個災星。蘭兒你覺不覺得我爲什麼總是跟那些險惡卑鄙的事沾邊,怎麼也斷不掉”
蘭兒噗得一笑,點點頭。
吳雪道“欸你也覺得我是個災星嗎”
蘭兒嘴角掛着笑意,說道“不光是你,我也覺得自己是個災星。走到哪裏都不得安穩”
吳雪苦笑着搖了搖頭。
“不過”
蘭兒挑了挑眉,一副既精明又可愛的模樣,俏聲道“不過嘛我們確實是災星,不過不是安分守己者的災星,而是壞蛋奸猾之徒的災星”
吳雪一怔,轉而笑了起來。
“你說的有理雖然惹了很多麻煩,但也算是沒有白忙活。”
蘭兒道“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啦不要想太多了,將至之事可不會因爲人的躲避而休止。”
吳雪笑道“看不出來嘛,蘭兒對於人生之疾苦很有見地啊。”
蘭兒佯裝嗔怨道“什麼嘛,小看我”
吳雪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只是感覺很意外。”
蘭兒小聲道“還不是小看我了”
吳雪無奈苦笑,撓了撓後腦勺,也不知道再說什麼。
二人沿着河岸繼續走着,有些漫無目的,隨波逐流一般走着。沿岸的垂柳拖曳至河面,夜晚的行人行跡匆匆。
蘭兒突然開口道“不知道百里肅子勉他們怎麼樣了”
吳雪心頭一震,默默垂下頭。蘭兒先他一步走在一起前面,回頭望着他。
吳雪看見蘭兒的臉隱匿在幽光裏,河道深處瀰漫着輕煙薄霧,一種難以言述的失落感覺涌上心頭。
那種失落感就好像預示着她終究要離開這裏一樣,朦朦朧朧,只待記憶蒙上霧氣才美好。她此時站在這裏,兩人中間隔着薄薄的霧。近在咫尺,卻感覺隨時都會消失。
一種無比悲哀的神情浮現在他臉上。他微微低頭。
蘭兒微微歪着頭,奇怪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吳雪走了過去,說道“他們他們死了。”
他原本想繼續僞裝下去,或則將其故事美化,再告訴她。可是到此刻,他終究還是不忍心說出那樣自以爲是的話,來僞裝矯飾他們已死的事實。
霧氣愈大,包裹着岸邊的燈籠,光線散射得愈發朦朧幽暗。空氣溼漉漉的,濡溼了人的衣服。在這樣一個陰晴不定、霧氣濛濛的地方,好像連人的思緒都會變得幽暗潮溼。
“這樣啊”
蘭兒的聲音像是從夢裏傳來,遙遠,又模糊。出乎吳雪意料的是,她居然只這麼輕描淡寫地將此事劃了一個結尾。
他們繼續往回走,沿着階梯上到街上,終於是脫離了那能令人迷失的霧氣。
蘭兒只幽幽道“他們爲什麼會會這樣呢”
吳雪心中一抽,呼吸也似乎不暢起來。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再說下去了。
“受了家中牽扯吧大概如此”
蘭兒很明瞭很懂事的沒有追問。吳雪掐了掐太陽穴,他的腦袋發脹生疼。有這麼一瞬間,吳雪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自己不知道的,自己能想到的,甚至一些妄想全部告訴她。
可他卻欲言又止,他膽怯了。
他們中間已經沒有霧氣,卻好似隔着厚厚的牆。他們面對面,近在咫尺,可卻感覺像是在十萬八千里之外。
吳雪有些呼吸困難。他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幾乎快要被這種悲哀的感情憋到奔潰,憋到淚水決堤。
他想到了那些溫聲軟語,恰似五月的風一般和煦溫暖。吳雪每當想起都會猶如墮入那令人沉迷的旖旎鄉。他們之間就像三月和五月之間的距離,那是他們無法跨越的時間。現在是三月,五月還遠遠沒有到來。
吳雪感到無比悲哀。他直直地站在那裏,就像是駐足的旅人一般,盯着自己要離去的車。
蘭兒卻依舊是那般神情。那麼美好,那麼純粹。她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有些惆悵有些委婉,好似夾雜着無數的話語和情感,又好像在等他先開口。當她眨眼睛的時候,那細密長掃的鴉睫就跟着一同閃動,好像沾染了眼睛裏隱匿的情緒。
那雙眸子裏究竟藏着什麼祕密,那裏面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她會不會有時也覺得惘然,這些吳雪都很想知道。
蘭兒也見到了他的神情間搖擺不定的遊移。他有沒有想要說的,卻無法開口的
情緒的奔潰他們經歷過一次,就不想再經歷第二次。英璃城那場大火幾乎燒光了他們之間那細細的紅線。他們都有些小心翼翼,照顧彼此的感情,誰希望先開口呢
可每到這個時刻,他們產生懷疑的時刻,就好像是彈簧一般。他們之前在竭力迴避,向兩邊掙扎,卻又自然而然地被拉扯回來了。
那這個隱形的彈簧有沒有彈性限度會不會有崩潰的一天
他們不自覺靠近了,像是被風推着走一般。也許他們就是散落天涯的蒲公英吧,只是因爲巧合在一處開出了花。
他們走得很近,肩膀時不時的碰擦着,觸之即離。一切都保持在恰到好處的距離。
吳雪突然有種感覺,蘭兒和花草一樣,在春天裏煥發了生機。她的肩膀好像變高了。
走着走着,蘭兒突然側過臉,說道“你怎麼一直看着我,我都快走不好路了”
吳雪在與她眼神碰觸的一瞬,立馬轉移了。那種眼神無意間的交匯好似一股電流,傳遍他的全身。這大概就是年少時的歡喜吧,只是他們現在都沒發現罷了。
吳雪笑着說道“我感覺蘭兒好像長高了。”
蘭兒顯得很是歡喜,抿着嘴笑了笑,說道“長高了多少”
“嗯嗯嗯”
吳雪冥思苦想一陣,打了個響指,“長高了一點。”
蘭兒在他胳膊上一擰,擰得他“哎呦”着躲避。
“到底長沒長高”
吳雪道“長高了,長高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了一段距離,“一點點”
吳雪頓時又是“哎呦”一聲,笑着躲避。
蘭兒氣餒道“害我白高興一場,我還以爲我要長高了”
見她如此失落,吳雪正色道“難過了”
“哪有”
她扭過身,氣呼呼地一跺腳。吳雪心想這明明就是難過了,還很難過。她這麼在意身高
吳雪不由得笑了笑,說道“我逗你的啦”
聞聲,蘭兒才微微轉過來,眼中滿是疑慮和期待,“只是玩笑”
吳雪點點頭,說道“只是玩笑。蘭兒確實長高了。你看”
他比了比兩人的肩,“你看,我們差不多都快齊平了”
“欸好像真是。”
蘭兒喜形於色,難以自禁地一拍手。
吳雪苦笑着搖了搖頭。
此前不愉快的話題就這麼悄然退場了。一直到家中,他們都沒有再提起那件事情。蘭兒一直沉浸在滿足歡愉的心情裏。
二人回到家中,見衆人都坐在堂中,他們一回來,全都擡起頭,一同往向他們。
吳雪一怔,見他們神色凜然,頓時感覺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吳雪疑惑道“發生什麼了嗎”
衆人面面相覷,似有什麼事情在眼神流轉之間交遞。
良久,石業蘭嘆了口氣,遞給吳雪一份信。
吳雪和蘭兒相視了一眼,接過了信。
吳雪拿着信。
這封信有種淡淡的香味,就好像是快要凋零的茉莉,有種蝕骨的餘味。
這是子勉寫的信。
吳雪已經知道了結果。但見了此信,卻還是有些神傷。
她言辭間流露出的悲傷和感激溢於言表,只在欲揚的勢頭待起之時,悄然下墜了,像是突然失足跌入了谷底。
吳雪心中不由得抽緊。這是一種絕望的感覺。
吳雪長長嘆了口氣,看來,她早已經蒙生死志,只是在等一個結果罷了。
他不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怎麼想。但子勉字面裏在反反覆覆重複着一句話罪孽深重。
吳雪站在露臺上,吹着夜風,連喝了三杯茶。他覺得口乾舌燥。
河岸邊霧濛濛一片,寒鴉惶恐的啼叫聲從遠處傳來,到了耳邊也似霧一般朦朧輕柔了。
也許是他們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吧雖然不是他們親手所爲,但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和家族所犯了惡事,終也難脫其究。
茫茫天空中只有一輪明月,陪伴它的,只有一顆啓明星。它太小,太微弱,躲在月暈的角落,幾乎快要被遺忘。它就這麼遙遙望着,望着那一輪明月。同它一起閃爍,同它一起黯淡。
吳雪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夜晚的風有些溼冷,他在回頭的一瞬間,好似瞥見一顆流星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