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雪眉眼微垂,頷首而笑道:“等會我出手的時候,你就趕緊回去吧……”
翎歌頓時明白了過來,也明白了他爲什麼會露出如此輕淡的笑意,他本來就是先於她一步,跟郝仁拚命!
翎歌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冷冷道:“你想幹什麼?裝英雄麼?”
吳雪苦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是要裝英雄,而是我不想因爲你來救我,反倒讓你搭了進去……”
翎歌冷哼一聲,垂眉厲眼道:“可別以爲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別做夢了,你死了,也就死了,並不會對別人造成什麼影響!”
吳雪眼中帶着一絲古怪的笑意,瞄了她一眼,悠悠說道:“我可不是爲了讓你感激我,才如此決定的。我只是從來不想欠別人的情……”
翎歌登時一怔,隨之不知所措地左瞧右盼,緊接着微微低下了頭,一雙手輕輕地背在了身後。他並沒有發現,在這樣一個光影晦暗、霧氣濛濛的林間,她的臉上浮現出了兩朵緋紅的雲霞,就連她的嘴角,也是帶着幾分淺淺的笑意。
可她隨後就自己給自己澆了一盆冷水。自己這是爲何呢?他只是說了一句平常再平常不過的話,就算是對任何一個男人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說:“我不想欠別人的人情。”那自己這是何必呢?他只不過是說了一句普通的客套話,自己卻要把它當成某種宣告一般。這種感覺,到底是感激多一些,還是怨恨多一些?“他也只是不想欠我的人情吧。”翎歌無比失落地想。
吳雪見她低着頭悶悶不樂,只當是她生氣了不會願意,便悄悄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你若是怕我被別人給弄死了,就先回去,把救兵搬來,不就行了?”
這時候,只聽郝仁在一邊笑吟吟地說道:“我的小娘子,既然他不樂意待見你,何不跟我回了那洞府,共享人間極樂?”
翎歌倏而擡起頭,卻是露出了一個悽絕、冷豔的笑容,就像是快要凋零的茉莉花般。
吳雪見此,說道:“喂,你真不會想跟他去了吧?”而吳雪不知道的是,人在受挫、情緒低落的時候,往往會產生報復心理,做出一些不加思考、不可挽回的決定,以爲可以傷害到傷害自己的人,實則還是傷害自己。
見翎歌有些動搖,郝仁頓時心花怒放,笑着說道:“小娘子,相公……相公先前錯怪了你,以爲你是想讓我出糗,原來是爲我的武功考慮。你瞧,我現在比之前的功力強了太多,這些都多虧了你啊!你只要跟了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待你,絕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吳雪微微嘆了口氣,心想怎麼可能會有人被這點甜言蜜語就給征服了?可他同樣不知道的是,怨恨、自我懷疑中的女人,最容易被別人闖了個空當,將自己的身心交給一個自己並不多喜歡的人。
吳雪剛想說讓翎歌先走,卻不曾想她居然悽然一笑,眼中閃過點點晶瑩的淚花。這種眼淚,究竟是爲誰而流?爲一個成爲遺憾的人,爲身前振振有詞的人,還是爲她自己?又是怎樣一種心情呢?當聽到一句永恆的誓言之時,是愛慕、感激、怨恨、無奈,或者是其他什麼?
吳雪頓時啞然,他張了張嘴巴,但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賭氣一般惡狠狠說道:“好!你若是想跟他去那什麼地方過神仙日子,那就去吧!”
他的情緒劇烈波動,說完話後,不斷地喘着粗氣,就連蒼白無血色的臉上也浮現了一抹病態的紅暈。
翎歌聽了他如此嚴厲的言語,怔怔地看着吳雪,眼中的淚水傾涌而下,她嘴脣張了張,在吳雪看去,卻是紅得似血,一瞬間刺痛了他的心。
翎歌想說些什麼,可是說什麼好像都不重要了,所以她沒說,但是卻在她嘴角微微浮現了一抹悽絕、頹敗的淺淺笑意,幽幽說道:“好……好……我走,我跟他走了,你就能保全自己了……”
吳雪身體不由得一顫,一股冷意灌滿全身,比雨水還涼,比霧氣還濃。他本身並不是此意,可卻弄巧成拙,讓她誤會了。他頓時心如死灰,覺得自己總是再讓別人誤解,是他自己猶豫不決、優柔寡斷,才讓她誤解……
郝仁頓時眉開眼笑,快步走到翎歌身邊,湊近了點,笑道:“娘子,我們這就回去吧?外面老是下雨,小心淋壞了身子……”
翎歌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呆怔的吳雪,說道:“按照約定的,這個小子,是不是可以繞他一命?”
說着,他就伸手攬過翎歌纖細的腰肢,引她同行。郝仁心想,這次出來,可真沒白費一番功夫,先是誤打誤撞提升了功力不說,還得了個這麼爲自己着想的俏娘子回洞,可真是喜上加喜,頓時就開始盤算起來,回去就把大辦特辦把婚禮給辦嘍,如此小佳人在身邊,免得夜長夢多。婚禮一定要讓五大堂的人全部都到齊,看老子娶了一個如此可人的媳婦回來!
郝仁回頭,衝着吳雪譏誚道:“小子,快滾吧,娘子讓我饒你一命,你可不要不領情!”
吳雪低垂着腦袋,他的臉沉浸在一片雨霧之中,他渾身都溼漉漉的,像是被雨淋溼的石雕一般矗立在那裏。他內心裏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潮溼的地面,混雜着枯枝敗葉,泥濘不堪。
也許,此刻他們三人心裏都在想着各自的心思吧……
郝仁手扶在翎歌的腰上,邊走邊聊,似乎笑得很開心。翎歌此刻卻有種無比失落的感覺,就像是在報復完之後,那種空虛感一樣。她眼睛裏空蕩蕩的,還殘留着淚痕,背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郝仁忽覺手腕一頓,驚疑瞧去,只見吳雪不知怎麼的就到了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低着頭,雨水從遮蓋眼睛的頭髮上滴落,任郝仁怎麼甩都甩不開。
翎歌有些錯愕,又有些期盼地回過頭,瞧不見他的神色,只是他紫玉般的左手閃爍着異樣的光芒,裏面那絲絲的黑色紋路在顫動着,像是跳動的黑色火焰一般。
郝仁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譏誚道:“小子,我說你是隻呆頭鵝你還真是,都說了放你一馬,可你卻還要自討沒趣!”
吳雪低垂着臉,瓢潑不停的雨水從他臉頰滑落,只聽他冷冷說道:“你不能跟他走。”
郝仁剛想發作,只聽翎歌不無嘲諷地說道:“哦?你說不讓我走,我就不能走麼?”
吳雪的聲音好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裏沒有晴天,只是連年不斷的下着雨,被濃厚的霧氣籠罩。
“他是匪,所以你不能跟他走。”
翎歌失笑道:“匪?別忘了,雪、公、子,我原來可也是跟匪差不多的人,這麼做,也只能說是迴歸現實了,有什麼不對麼?”
吳雪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堅定地說道:“你不是。”
翎歌見他這樣,也還是第一次,她的心間不由得劇烈跳動了兩下,好像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方寸。她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說道:“我不是?嗬,你哪裏見得我就不是個匪類?”
吳雪沉聲說道:“不知道,感覺。”
郝仁終於爆發了,凝聚一股力,一把就將吳雪給甩到了泥窩裏,此刻他功力大漲,遠非吳雪可比。
他冷笑道:“你個小狗東西,別不識擡舉,我好心饒你一條狗命,你卻還死纏爛打纏着別人女人,可真是個當姘夫的料!”
翎歌瞪大了雙眼,張了張嘴,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轉了個彎,變成:“你可是說過的,饒過他一條命的。”
郝仁頓時眉開眼笑,說道:“哈哈,相公我當然說話算話,你放心,這小狗東西嘚瑟不了,我不傷他性命,但是要讓他長個記性,不是所有女人,他都是可以染指的!!!”
吳雪像是一個沒了魂的人一樣,慢悠悠地從泥窩裏爬起,他渾身沾滿了爛泥,頭髮垂散,像是一個敗家犬一樣狼狽、落魄。
可是他的左手的紫光微微跳動着,其間還繚繞着黑黑的霧氣。
吳雪只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別傻了……”
郝仁一怔,以爲他是在嘲諷自己,頓時一雙眼睛瞪得猶如牛鈴,閃着寒冷的白光,厲聲說道:“好,好,我讓你嘴硬!!!”
說着,郝仁對翎歌說道:“娘子,你先退一下,待我將他打成殘廢,我們再走不遲!”
說着,只見郝仁身體頓時暴漲,一股氣再次涌起,一股氣息撲面而來,比之前要強烈,就連身上的黑衣也“嗞啦”一聲被漲破,他雙掌打出個掌勢,惡狠狠道:“小子,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話音未落,郝仁驀地衝出,雙掌橫推,掌間強勁的氣流裹挾着繽紛的落葉,直撲向吳雪。
吳雪緩緩擡起臉,只見他眼中驟然閃過一道寒芒。
《滄海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