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滄海神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所有難以忍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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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雪感覺身體裏有什麼東西被抽了出來,身體只剩下一具空殼,被一種徹骨的寒冷浸泡。他嘴巴奇怪地張開着,一雙眼睛好像是活見鬼了,驚悚而又訝然地睜着。他跪在棺材旁邊,似乎已經忘了自己在何處,也忘了自己在幹什麼,只是他保持着一個溺水者的姿勢,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極度痛苦地扭曲顫抖着。

    一時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一系列問題,每個問題都蒙着死亡的陰影,像是傍晚的烏鴉一樣在枯死的樹木軀幹上盤旋哀嚎。黑色的烏鴉佔據了他的身心,吳雪已經無心去細細斟酌,他再一次感覺到了失去珍惜事物的滋味,死亡的陰影。

    外面的聒噪依舊在持續,依舊在歡天喜地,舞蹈謳歌着的每一樣色彩的變換都令他頭暈目眩,他幾乎想要嘔吐。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那一刻,他恰若一片無辜、渺小的雪花,落在了污泥濁水的人間,浸透了他的身心,變成了黑色的花形。

    所有的生命都脆弱不堪,所有美好的事物又都極易消弭。吳雪好像置身在一個奇怪的場景裏,漫長的古道旁是滿天紛飛的黃葉,時光都被秋天染成了金黃的顏色。他就坐在一個下沉的石階邊上,旁邊路過的旅人不時停下腳步,拾起一片扇葉,端詳一陣,就像是在看着所有閃着光芒的夢想和永遠無法實現的執念,消失在了金風席捲的盡頭。吳雪有種感覺,現實與荒誕已經難分彼此,它們就在這景象裏繾綣飛舞着,就像是一個賴於作畫的失意畫師,怎麼也攫取不到那美好事物的核心,只能憤恨地將畫筆蘸着顏料將白紙卷塗抹,所欲所求全部都交織在畫面裏,再也分不清是哪一種情感佔據了主動。它們競相芬芳,駁雜在吳雪的老舊的牆壁上,向他張牙舞爪,肆意妄爲。

    只是這一筆註定是黑色,而不是充滿夢幻的金黃。

    吳雪趴在棺材邊上,一隻手拉着蘭兒的手,臉埋在另一隻胳膊裏,輕輕地啜泣着。他的身體在顫抖,每一根神經都在被拉扯着。他頭昏腦漲,就像是腦子裏壓着一塊石頭,胸口堵着一團緊實的棉花。

    爲什麼會這樣?吳雪看着棺材裏安睡的人,頓時悲傷難以遏制,眼淚順着臉龐洶涌而下。他親切又哀傷地看着蘭兒的容顏,還是如往常那般,溫柔和藹的笑容已經掛在嘴邊,只是她再也不能對他說一句話,哪怕是抱怨恚怒的話。她就像是一朵沉睡的花,再也不會適節而放。

    他伸出了手,撫摸着她的臉,只是卻給了他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那種感覺叫做冰冷。

    吳雪的眼淚落在了她的臉上,不停地嗚咽着,此刻她的笑有什麼含義呢?吳雪之前一直搞不懂蘭兒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就算是她一個笑容都令他感覺意味深長,永不倦怠。

    那麼,在這最後一刻,她的笑是否還一如既往呢?

    吳雪抓着棺材邊上,緊緊地抓着,棺材被他指甲刮的“咯吱咯吱”的,一道道抓痕觸目驚心地印刻在了上面,那隻左手閃着幽藍似魅的光芒,那棺材裏面所有的寒意全部被他的左手吸噬,寒意齧骨,也刺進了他的心。

    吳雪不能自已,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內力去壓制這股極寒的冷意,他任由它侵蝕着他的身心。

    一時間,吳雪只感覺寒冷刺骨,他渾身哆嗦着,嘴巴里吐着熱氣。屋子裏的溫度好像驟然下降,好像連妖異的火光也被冰凍。吳雪渾身結着冰霜,他看着蘭兒的臉龐,好像她也開始冰凍。

    吳雪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絕望,所有的外物的刺激再也不能阻礙他的思維和行動。他不在感到寒冷,不在感到熾熱,只有一股淡淡的、如蘭的冷幽香氣瀰漫在鼻尖。

    他忽地站起,外面那些聲音在聒噪,太恐怖,太刻薄,太悲哀,令他不能自已,他要去把他們都終結掉衝出門外,像是一隻發了狂的猛虎一般,撲向了其中一個歹徒,揪起他的衣領,對着他迷醉而笑的臉就是幾個巴掌,那巴掌直接將那人的臉打腫了,像是一個豬頭一樣。

    可是那人依舊在笑着,雖然被吳雪揪着,可是身體依舊在隨着詭異的音樂在搖擺晃動,其他人好像都沒有看到吳雪,依舊在狂歡着。

    吳雪頓時怒髮衝冠,又是幾巴掌,可是那人好像毒以入骨,再也無法解毒根治,他好像已經忘了這個世界,只有狂歡和精力的揮霍才能讓他歡喜。吳雪氣喘吁吁地,像是一個瘋子,惡狠狠地將那人丟在一邊,可那人倒在了地上,依舊在抽搐着,身體隨着那詭異的音樂在晃動着,好像一條蛆蟲在汲取着無法遏制的養分。

    吳雪看向那個舞臺,那四個伶人依舊載歌載舞,那些小鬼挺着大肚子,左右跳動,一臉愜意的鬼樣。

    他再也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什麼是害怕。當怒火佔據一個人的時候,什麼東西都無法剋制住他。

    吳雪只覺得這些東西都可惡至極,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許是蘭兒的香消玉殞,也許是一種叫做孤獨的猛獸讓他快要發瘋。

    他像是騰龍飛虎一樣,撲倒了舞臺上,抓起其中一個鬼面妖樣的伶人,狂吼了一聲,他想要說話,可是隻發出來野獸的嘶吼。

    那伶人詭異地笑着,笑聲愈發尖銳刺耳,其他三個伶人忽而來到了吳雪的身邊,絲帛翻飛,將他重重包圍,似魅似幻。

    吳雪一時陷入了迷惘之中,抓着那人的手也不由得鬆開了。那四個伶人圍着吳雪漫舞,嘴巴里還在唱着神神鬼鬼的歌。他感覺意識在下墜,身體變得像是一朵雲般輕柔飄忽。

    不知怎麼的,吳雪的氣息忽而理順了,內力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裏,體內被一股暖流包裹,像是愛撫,又像是安慰。

    忽然,吳雪再也遏制不住內心積壓的情感,他頹然坐在地上,在那四個鬼模鬼樣的中間,放聲大哭着,好像積壓依舊的雨水,終於落了地。他任由那些眼淚流下,泥濘了他的臉龐,濡溼了他的心房。

    這是一個奇怪詭譎的場景,吳雪坐在場中大哭不止,四個鶯歌燕舞的伶人圍着他,下面一圈歡呼雀躍的小鬼,還有七個神情詭異的歹徒。他們陷入了一場不由自主、神魂顛倒的、徹底的狂歡之中。

    吳雪的內心有兩隻情感,一種是極度的憤怒,一種是極度的悲傷。這兩種情感來回拉扯着他,幾乎快要把他撕成兩半,兩半的他在相互對話,在相互安慰,但是彼此又都看不對眼,所以只能猶豫不決,相互牽扯。

    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吳雪心裏不由得產生了一個疑問,這一切是真實的麼?還是說,都只是鏡花水月?如果是假的,爲什麼情感會如此強烈?如果是真的,爲什麼會這麼虛幻?眼前看到的所以事物,反反覆覆,朦朦朧朧,是真是假?也許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貫穿其中的感情纔是真的。它不受任何的限制和阻礙,超脫肉體的囹圄,超脫死寂的時間,成爲了一種永久佇立的豐碑。以無物論有物,以有物看無物,似是有還無,恰若無而有。也許真實的,並不是靠肉體觸碰的,而是要靠感情連接去感知的。

    這一刻,吳雪可以成爲任何美好的事物,一朵嬌豔的花,一幅陽光明媚的畫,一艘孤苦伶仃的漁船,一輪黯淡無光的月亮……所有的感情都是共通的,想要去理解只能靠感知,憑藉着實體終究只是夢幻泡影,一旦生命消散,就蕩然無存。

    吳雪似乎已經哭累了,他再也沒有眼淚可以流了,他的眼眶紅紅的,已經哭腫了,眼前的朦朧光影刺得他眼睛發疼,他蜷縮着身體,在夢幻的歌舞之中瑟瑟發抖。

    他現在心裏空落落的,不喜不悲,只是一種揮散不去的陰霾籠罩着他。他像是着了魔一般,穿過這一片繁華,回到了屋子裏。

    屋子裏依舊很冷,吳雪也覺得冷。他來到棺材邊,輕輕抹了抹眼睛,那裏疼得厲害。他再看向棺材裏,只見裏面依舊躺着一具女屍,她正在安睡。

    不知怎麼的,吳雪感覺無比疲憊,好像哭過以後好好睡一覺。

    他告別了那陰嗖嗖的棺材,走上了二樓,他怎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想再思索,只想睡一覺。

    吳雪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屋子裏,這裏光線昏暗,他像是一個醉漢一樣,開始寬衣解帶,脫得赤條條的,然後來到了窗邊,下面的狂歡依舊在持續,他就好像沒有看到一樣,關上了窗戶,靜靜地矗立在牀邊。

    他感到無比疲憊,什麼都不想再去思考,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吳雪躺在了牀上,耳邊依舊盤旋着下面的聲音,而他只感覺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一樣,恍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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